“什么看不惯?”贺臻的反应比之寻常慢了数倍,话出口后,他好似才刚反应过来内容。
他不自在地咳了声后,落在钟知微身上的视线也随之转开:“没有,没有看不惯你,我是在想,那群佃农后面该如何处置才好。”
钟知微眉宇间闪过一丝诧异,但她也未曾再揪着那话题深入,她点点头,算是勉强接受了贺臻这个说辞。
“回府中想就是了,现在先回去吧,再耗下去,就得赶路了。”钟知微说完这催促的话,便就合上车窗,端正坐了回去。
不多久,虽没听见贺臻的声音,但车驾却缓缓行驶了起来。
钟知微理所应当不再多言,她低头继续端详起了奚车内案几上,所搁着的那她参照番邦画师技法所绘的小像。
今日之行,事情虽然多,可最正经最重要的那一桩,却还没有着落,钟知微揉了揉太阳穴,看着那画陷入了沉思。
“郎君!郎君!”行进中的车驾猛然停止时的动静,伴着这呼喊声,倏忽把她的神思搅乱了。
钟知微抬眼未动,她静听着外面的声响,似是有人突闯出来拦住了车马,而来者的声线熟悉,她方才才同那人刚刚唇枪舌战过。
那魁梧男子叫什么来着了?刘……丰年?他声音粗厚,辨识度极高,道歉时仍旧是莽撞的姿态:“郎君!还有刚才那位娘子,今天对不住了,这是俺们自己今天早上从山上林子里摘的野葡萄和山枣,甜得嘞,这东西这时节山里多,就采了这些,你们先拿着!”
他的话听罢,直叫车内的钟知微失笑无言,不过紧跟着打圆场的那位老者的出言却是稳重了许多。
“后生不知事,我来说两句吧。管事的告诉我们,郎君有言在先,我们愿意留下来的,就还能留下来,我们这思前想后,还是觉着心里有愧,过意不去,要是今天你们就这么走了的话,那我们这些人,怕是晚上都要睡不着觉了。”
“如果种了地,地里还有庄稼能送给郎君娘子表达歉意,可这地又还没种出来,所以只能是把今天晨起摘的野果送过来了,郎君娘子肯定什么都不缺,但我们也就只有这个了,还望郎君娘子别嫌弃才是。”
“对对对!吴伯说得对!俺嘴笨讲不好,但是那犁俺们刚才试了,是真不一样嘞!真好用,俺们之前做得不对,郎君,这些你们就收下吧!别客气!”
那浑厚的男子声音再度响起,钟知微听完他这话,扬唇摇了摇头后,便垂目专注于她面前的画,不再注意那奚车外的动静了。
喧扰彻底褪去之时,已是半刻钟后了,奚车门乍开,一竹篮的瓜果被递到了钟知微眼前,揽风恭敬问道:“娘子吃吗?洗过的,他们非要塞,拦不住。”
钟知微顺着车门缝隙,瞥了一眼外面,闹完这一通,按贺臻的性子,本该来同她说几句才是,但……却还真瞧不见贺臻的身影。
她先前的估量应是没错的,他果然还是因着她的自作主张,有所介怀了,但倘若时空逆转,她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说一样的话。
贺臻要是因此有脾气介怀,那就让他介怀去吧,呵,她并不认为她所做是错,不被理解,诚然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感同身受,可明知是错,出言解释又会如何呢?
无非就是信与不信,承认与不承认,今日这些人不是承认了吗?退一步说,即便他们不承认不信也无所谓,情况也不会变得更差了。经此一事,她倒是看清他名声为何会如此了,若说有一半是因为他这性子,那么那半之中最致命的,便是他这张不愿开口解释的尊口了。
“先放着吧。”钟知微声音微凉,随后收回了望外瞧的眸光。
自南郊返程,最便捷的就是从上京城南门的那三门入城,贺家的车马自然也是如此,因着庄子位于上京城东南方,他们入城时亦是自东南的城门而入。
上京城东南角,乃是城内地势最高的一处所在,乐游原,曲江池,皆在此处。
他们返程这一路当得上是一波三折,刚入城没多久,途经乐游原一带时,钟知微所乘的那奚车的车轮,骤然间就断裂开了一道痕。
彼时车身一震,钟知微手中的画笔随之偏移,不过一笔之差,她笔下的画却就随之毁了。
揽风的声音紧跟着扬起:“娘子,有个轱辘上了年岁裂开了,你先下车来,揽风马上就把备用的换上。”
无路可选,钟知微只得下了奚车。
乐游原这一处本就是城内风光最好的一带,夕阳西下,登高望远,整个上京城几乎都能被囊括进眼帘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