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很多种萝卜,”李真雄说,“咸甜辣都有,一起吃味道很惊人。中间的酥皮很好,这个餐厅的烘培实力蛮不错,比欧洲很多店都出色。”
服务员介绍说:“左边是五种萝卜丝卷腰果酥皮,上面撒了松茸粉;右边是泡椒腌制的青笋,包着煎带子和韭菜。这个卷味道稍微有点刺激,厨师做了降辣处理,只保留了泡椒和韭菜的香气,各位请慢用。”
晚餐用的是澳洲带子,当然不是600年前的餐桌能看见的,甚至萝卜的种类也不可能那么多,但罗尼知道怎样巧言令色,“根据明史,春天第一轮种出的韭菜最清鲜,味道浓郁不辣,这道菜的主题是春天新长的植物,其他的只是配角。”
意大利总裁点头:“很新奇。厨师用我们能理解方法处理没吃过的食材,很棒!这就是文明交流的意义。”
丛希希听着他们满嘴跑火车,虚构的意义衍生出虚构的意义,全都是老外喜欢的海市蜃楼。也幸亏这顿饭能引起那么多话题,避免去谈太实际的东西——交易、钱、市场,这是他现在心理上很难承受的。他感觉手腕比下午好了些,稍微转动也不太疼。必须尽早去看医生,应付完这顿饭后,立刻去。他的前程如何,就看这几小时后的结果了。
体育局领导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背,“希希啊,咱两喝一杯!你老家辽宁的对吧?等这事成了,咱回你老家办个仪式,咱也算衣锦还乡了。”丛希希下意识用左手去拿酒杯,手刚抬起,就感到酸疼。笑着用右手举杯:“谢谢领导,我会尽力跑出好成绩。”
说着新的一道菜已经端来了。服务员说:“这是蒸龙利鱼,配绿茶慕斯和腌姜。各位闻到的茶香,是因为鱼肉上桌前曾经用茶叶熏过。”
这道菜色泽清新,宛如光滑的静物,尝之也毫无烟火气,深邃的味道全是茶叶赋予的。鱼肉细嫩鲜美,配着甜酸微辣的姜,既和谐而又不单调。意大利总裁:“法餐我吃过很多,但这道菜让我想起中国的玉石和竹子,富有东方意蕴,厨师肯定是个中国人。”
罗尼:“霍子安大厨在法国学艺,回来北京开餐厅。我在一年多以前吃过他做的菜,当时我认为很好吃,但还没有现在那么明显的东方意蕴。他不炫耀技术,力量都浓缩在干净简洁的食物呈现里。”
体育局领导接话道:“北京是国际大都会,很多本來在国外奋斗的国人,都回来创业了,为国家的建设添砖加瓦。”
“中国的发展真让人惊异啊,”意大利总裁拍了句马屁。
根据法餐节奏,随着鱼肉上桌,接下去的菜会越来越重,各种海鲜肉类会陆续呈上,下一道呈上来的是龙虾球。透明的米皮里包裹着荠菜和生菜和鲜甜弹脆的虾肉,梅子酱汁被处理成啫喱小球,接触到口腔的温度,才和菜肉水乳交融,免得吃得满手狼狈。
这道菜有迷人的口感,蔬菜和龙虾在齿间生动又富有弹性,让人感觉到食材的鲜活。吃的时候蘸发酵过的酱油洋葱粉,以发酵的复杂滋味,来减少调味的使用。
李真雄:“吃到现在都很干净——没有批评的意思,或许这是主厨的风格。我倒是认为这不是很中国,我祖父有个大家庭,记得小时候,每次吃饭都特别吵闹、菜冒着热气、每个人都在说话和抽烟吐痰,很脏又很亲近。”
“李的经历很丰富,不过这是刻板印象,中国大城市已经不这样了,”罗尼觉得有必要辩驳一下,避免中方尴尬,“等我带你去吃吃北京的大饭店,你会以为自己在香港或东京。”
不料体育局领导一点不领情,反而兴致勃勃说:“中国饭桌的精髓,就是热闹、亲近,老实说越脏的地儿越地道。摆盘啥的,没必要,菜就应该从锅里直接进嘴里,晚一秒钟都不是那个味儿。我觉得啊,西餐厨师有手段,但太高雅了,没有烟火气!”
这领导脾性直率,目光转向丛希希,用中文朗声道:“以后你去了欧洲,别的都能过去,就是吃太难受!对咱中国人来说,全世界都是荒漠,有啥比得上我们的蒸煎煮炒炖?”
丛希希点头:“那是,我去哪儿都想念中餐。”他嘴上这么说,心思却不在食物上,这顿饭中国不中国,关他屁事?他只惦记着自己的手,很庆幸这顿饭那么“高雅”,那么“简洁”,每道菜都能用一只手或一只叉子来吃,精致又小量。他想的是口袋里的幸运饼干,只希望这玩意儿真能带来运气。
只听罗尼说:“不用着急。外面天气只有10度,理解各位想吃热气腾腾的东西。马上就来了。”
接下去,服务员推出了烤炉。这回领导再也不提烟火气了,虽然没有烈火烹油,但这里烧的是真正的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