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俞家宝根本没注意他。他战败的公鸡一样,呆呆盯着被肢解的面团。阿佑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怜惜地摸摸他的后脑勺,像安慰踢失了点球的队友。
范晓星第一个开口:“小面包师,你哥们儿说得对,法棍不是咱常吃的面包,做不过法国人很正常。冷冻面团是什么玩意儿,面包就得吃新鲜的!”
“没错,”清水心疼地看着俞家宝,“这种法棍本来很难做,而且那是别人的面团,你需要时间熟练。”
俞家宝抬起沉重的脑袋,轻轻点了点。这些话一点用没有,被击出一个个窟窿的自尊心咻咻透风。
法国人的翻译听到他们的对话,拿了一盘刚出炉的面包回来,热情道:“各位没吃过我们家的面包吧,请试一试。”
从外表看,这就是标准的谷物面包,香味扑鼻。俞家宝率先拿了一个,撕成两半,可见面心雪白,组织松软有弹性。放进嘴里轻嚼,俞家宝眼睛霎时睁大。
跟新鲜面包一点区别都没有——至少他吃不出区别。这是一枚放在哪里都堪称典范的优秀面包,即使是一个月之前制成的。
“今年麦子收成可好?”
“很好,成川老头说麦苗像他冒出的头发一样浓密挺拔,真是大言不惭啊。”
俞家宝笑了,听到师父健朗的声音,他感到安心又平静。每隔两周他会给师父打电话,打得太频密师父会烦,会用他四大皆空的声音说:“宝君尽管忙自己的事,庙里清净,电话声不免烦扰。”
师父把摇滚乐开得震天响的时候,怎么不嫌烦扰呢?俞家宝暗笑,熊大爷从不进庙里偷吃,估计就是被音乐吓跑的。他眼前浮现了古庙的青苔与石阶,作坊里师父慢悠悠地舀出一瓢水,洒在了桌面上。流水滴落到地板,乌鸦们一边避开水流,一边啄食撒落在地的小面疙瘩。往时的这个时节,他都要给小麦施肥,活儿又累又臭,每次干完活儿他会前往澡堂彻底洗个澡,然后包着热气腾腾的身体吃煎䲠鱼和味噌汤。
他觉得自己从心理上从未离开过古庙。每回疲累不堪、难题无法克服的时候,他便回到师父的身边,随着日月转移、四季轮换喂养一代代的多喜子,看面团慢慢膨胀成形。
“师父,我……”他心里噎着一大团棉花似的,特别想把烦恼倾吐出来。可回心一想,师父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得到了安慰,却徒增师父的烦恼。于是他改口说:“师父好过分,你在吃东西吗?我隔老远都听到声音了。”
野村呵呵笑:“香客送的市田柿饼,这时期的柿饼最好。”
俞家宝不答话。野村:“宝君怎么了?”
“我……我想吃柿饼。师父,我很想你。”
第110章 如饥似渴
俞家宝把日本柿饼撕成小片,揉进面团里。北京能买到一切东西,品质不一定上好,但总归能买到。柿子收成在深秋,十一二月开始晾晒,通常柿饼能保存三个月,现在农民使用冷冻技术,赏味期又延长到九个月。科技是个好东西,抽真空、杀菌、冷冻、运输,大大地延展了食物的使用期和流传范围。
可俞家宝一点胃口都没有。他不想吃柿饼,而是用柿饼替代无花果,做成手掌大小的圆面包。面包出炉时,满厨房的浓香。乐晴尝了这柿饼面包,赞不绝口:“柿饼比椰枣还甜,软糯流心,跟面包的口感对比很有层次,上面撒的几颗海盐很聪明,一点点的咸味刺激味蕾,要不的话柿饼的甜味太霸道,就没意思了。”
接着他又尝了其他面包师做的橄榄法棍、全麦吐司、巧克力丹麦、葵花籽餐包等等,欣慰地点点头:“大伙儿进步很大!小爷没白辛苦。”
目光扫过一个个面包师,女面包师小朴上手最快,可以独立制作造型细腻的尖头小法棍、丹麦酥皮等。戴着黑框眼镜的阿哲更专注于发酵,钻研的葡萄菌酵种面包已经可以端上台面。其他人无论程度高低,都能熟练地跟上制作程序,能提出问题甚至改良方法。
阿哲鼓起勇气问:“以后自助餐厅那边,我们可以自己做了?”此前大家手艺生疏,酒店的自助餐面包都是从厂商采购,成品不尽人意。乐晴轻轻敲了敲操作台:“以后都交给你们了。”
面包师们大受鼓舞,握拳欢呼。这意味着,面包部门可以独挑大梁,再不是大家眼里的“倒贴学生”。
乐晴拍了拍俞家宝的肩膀,“这回多亏你了,面包师的基本功还挺灵,这些崽仔们越来越像样。可惜市场上假模假式的面包师多,少有像你这样沉得心来带队伍、做好产品,以后你走了可咋办?”
这话从乐晴嘴里说出来,是很高的评价了,但俞家宝只是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