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说过,你哥哥特别喜欢看报纸,他来做客,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就一直盯着我妈买的家政专版。
再上门时,给我妈买了一整盒毛线。
谁都有丢人现眼的童年,我哥也不例外。
想到这里,我心里好受了一点。
绕着餐桌走了半圈,最后我选了一个离他比较远的座位。
跟洪怀啸面对面吃饭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酷刑。他不允许我挑食,也不许我吃一半就撂下,我所有饮食中的坏习惯都是被他矫正的。但我现在已经二十四了,用不着再受这种管教。
我拉开椅子坐下。
大约过了三十秒,我哥的审问开始了。
“做噩梦了?”
“嗯。”
“经常做?”
“这个星期头一次。”
“这些年有梦游过吗?”
他还记得。
“没,”我立马回答,“一次都没有。”
“你住几楼?”
“五楼。”
“家里的窗户都封好了吗?”
“封了。”
我养自己像养猫似的。
“睡眠不好,人就没精神,自己还是要多注意,”他折起报纸,应该是要出门了。
这是专门等我下楼问话呢。
我抿了一口豆浆,没放糖,温度正好。
“听到了吗?”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胡乱点着头。
“张奕华的事我会帮你解决,”他穿上了外套,“你这几天不要出门乱跑。”
一阵敲门声传来,胡笑在门口等他。
但我哥似乎还有话要说。
他撑着桌子俯下身,盯住我的眼睛:“连小河,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他改口叫我连小河了,很给我面子。
我只好也给他面子,倦倦地拉长音调:“听—见—了——”
他终于放下心来,拿起桌上的报纸和打火机,转身就要离开。
我看着被我搅出旋涡的豆浆,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讲:“需要我出面道歉吗?”
家里的早餐还是不错的,至少豆浆没有塑料味。
我哥没回答我的话。没有脚步声,也没有说话声。他像是忽然消失了一样。
我清醒了一些,支起脑袋去望,发现我哥还没走,他站在原地,正像看陌生人一样打量着我。
我哥微微皱了下眉心,说:“当然不用。”
说完就离开了。
第4章
后来几天,我哥很少露面。
他没什么变化,这么多年过去,甚至没换过香水。
人总会有自己痴迷的东西,而我对味道格外敏感。
我形容不出洪怀啸身上的香水味,我只知道,秋冬来临时,他身上的香水味闻起来有些凉意。
我不懂香水,零花钱也少得可怜,曾经和我妈提过一嘴,我妈以为我羡慕洪怀啸的奢华生活,就故作不屑地对我说,家里的花露水也有这种效果。
但我知道,并不是这样。
同一瓶香水,不同的人喷上,闻起来完全不同。
我偷领带一事被揭发后,洪怀啸并没有声张,他把我变态的行径当作如梦游一般的毛病,认为只要我过了十八岁,所有都会迎刃而解。
孟梵玉把此事高高拿起,我垂着头夹着肩等待天谴雷劈,一个要打,一个也愿意挨,就等我哥一声令下。
谁知道他刚一回来,就替我们两个都轻轻放下了。
有次放学,家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他端着一盘青提子来找我,我们彼此无言,待到黄昏落幕,他从一旁拿起了一方深蓝色的盒子。
是一瓶崭新的香水。
他用的那款。
他离开后,我的心跳快到吓人,那瓶香水像烫手山芋一般,被我咣当一声扔进了抽屉。
一定程度上,他曾帮着为我种下恶果。
虽然这其中的苦涩,最后是由我一个人来食。
两年后,我十九岁,被踢出遗产名单,顺带逐出家门。
我爸还特别指明,留给我妈的房子不许我再住。
我只得离家出走,还办了休学。出门打工半年,林林总总赚了一些钱后,我爸断气了。
我妈既伤心又开心,她不想不顾我爸的命令,又担心我死在外面,干脆咬咬牙,直接卖掉了老房子,买了一处新的,守孝期还没过,就三番两次打电话来要我回去。
这是我妈做过最疯狂的事之一。
她做的另外一件疯狂事,就是在第一任老公死后,给已经结婚的初恋情人当小三,还给他生了个孩子。
软弱但克夫,我觉得我妈是老天爷故意放下凡间给别人送劫的。
而我哥,我哥常去看望我妈,时不时也问起我的消息。
仿佛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我当初离开,并没有带走那瓶香水。
事实上,与洪家相关的一切,我都没有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