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我低着头,肩也塌着,正如我从前每一次见到他。
我哥出门办事,二十分钟后回来,孟梵玉坐在沙发上剥葡萄,吃了三颗,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偷拿你哥的领带。”
我只觉双腿一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寄人篱下久了,舌头和牙齿都会退化。
我妈吩咐过,你哥哥很有出息,但你不要以为他对你好是因为他对你有感情,在别人家里要少说话,做什么饭就吃什么饭,不准挑剔。
我都记在心里。
孟梵玉见我半天不说话,抬起眼来打量。
他心细,说话声音轻,像针,扎一下只有小小的刺痛,可过一会儿,皮肤上的洞就会开始慢慢流出鲜红的血。
“我知道你拿去干什么了,我看到了。”
我很想告诉他,我没做什么,我只是想闻我哥身上的香水味而已。但话到嘴边,我才觉察出来这行径有多暧昧。
还没等我缓过来,孟梵玉就再次开口了。
“为什么穿和我一样的衣服?”
我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怎么会知道。
“很恶心,真的,”孟梵玉说。
我仿佛听见唰唰的风声,鞭子落下来,抽得我一阵恍惚,渐渐麻木。我咬破了嘴唇,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我发现伤口处流出来的血是冷的,水一般涌满口腔。
孟梵玉说得对,我也觉得自己恶心,究竟什么人会偷自己亲哥的领带,又是什么人,会偷偷买和大哥前任一样的衣服。
我哥不计较我们不是同一个母亲,又肯处处帮我。他一开始和我们并不亲密,甚至有些明显的敌意。但日子久了,也逐渐接受,甚至愿意搭把手来帮我们。这说明,我哥实在是个好人,既能应对好长辈错综复杂的感情关系,又能抛开长辈的恩怨,与我兄友弟恭。
我妈让我好好读书。
我都记住了,我埋头苦读。
可与此同时,十七岁的我整日都陷在一片温热的沼泽中,被一种莫名的吸引牵引着,常常浑浑噩噩。为什么,为什么我那么情不自禁。
我们明明是亲兄弟。
梦里的一切都像排练很久的木偶戏,我哥忽然回家,像是在门口站了很久似的。
孟梵玉走过去,把我哥拦在玄关,声音低低的讲了一大串话,还偏过头漫不经心地瞟了我一眼。
那一眼让我倍受熬煎。
我哥也看向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说:“小杰,你来一下。”
“不!不要!”
我猛然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梦里急促的心跳仍在,我深呼吸几下,慢慢平复。
刚松口气,就听见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是谁?”
我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醒了?”
“嗯。”
我浑浑噩噩地应了一声,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以手掩面。
“睡醒了就去洗漱,然后下楼吃饭。”
不知道他是否听见我的喊叫。
我的睡眠一向不好,不仅总做噩梦,甚至还会梦游。
这是我小时候就有的毛病,断断续续。
也看过医生,没什么结果。
我妈为此操碎了心。
她在自己的房子里装了很多儿童用的保护措施,锐利的地方会包上软贴,窗户都死死封好,入夜楼梯处会关上围栏,防止我一失足就摔下去。她睡眠不好,时不时又要挂心我,十分操劳。
后来我长大了一些,离开我家,住进了我哥的房子。
我的梦游症并没有随之消失。
我哥和我妈的处理方式也十分不同。
他睡眠轻,一旦听见外面的动静,就知道我老毛病又犯了。
反正也睡不安稳,他说,不如起来看着我。
我哥一向言出必行。后来我每次梦游,他都会在后面默默地跟着我,等我梦游结束,就把我抱到他的房间,抱紧,以免我再跑出去。
所以每当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我哥的房间,我就知道,昨天晚上我梦游了。
自从我离开家,和我哥断了联系,我就没再梦游过。
我妈平时讲话爱剽窃鸡汤杂志,杂志一换,她的口头禅也跟着换风格。
她说,人长大了就会不治而愈。
我相信了。
还好就只是噩梦而已,要是梦游,估计我就会在外面摔死了。
我哥恐怕早就不想抱我了。
我心中涌起一股胀痛,狼狈地拖着沉重的身子,去浴室刷牙,刷着刷着,下嘴唇一阵刺痛,我低头一吐,水池里一团粉红色的沫。
不会吧,我还真把自己的嘴咬破了。
那我要是梦见自己上吊,还得跟死神作斗争啊。
心里憋闷,我把牙刷牙杯收拾地哐哐作响,不情愿地拖着脚往楼下走。
餐桌旁,我哥正在喝茶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