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这封弹劾奏折是由谢尚书亲自上折,这话中的他人是谁,已是不言而喻。
她有所预料、却又不敢置信地开口,“王爷的意思是,楚家那位……身上的军功是我兄长的?”
“大多数是。”赵修衍半侧过身,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亦是复杂难言。
他覆上阮瑟略显微凉的手,挑拣着能与她道明的事情,“你兄长原是镇守在柳山关,文韬武略皆是不俗,堪称少年成名。”
彼时他虽也在边关,却未曾有缘与谢尚书长子会面。
只在军中得闲时,听旁的将领对他赞不绝口。
再有更多的,便是谢嘉景的描述。
“楚家那位与你兄长自幼交好,少时一同从军,同在柳山关。”
“你兄长出关、上阵杀敌,他便留在关内,习谋兵法、训练新兵。”
若说谢家长子是难得一见的将才,那楚家公子便是恰与他相成的军师。
楚家公子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依照周易推演天数,定下阵行与出战的时宜。
二人私交甚好,若是长此以往,未必不能再成就一段同生共死、建功立业的同袍之义。
“谢公子身上的军功愈甚,不消三四年就已经位至将军。比起他,楚家公子就显得不温不火,大业未知。”
越是往下听,阮瑟便越是沉默。
喉间微微哽咽,心上也是晦暗难言的艰涩。
她只从谢夫人的三言两语中,隔着遥远岁月得知那是一位惊才绝艳、温柔而又意气风发的少年。
知他战死沙场时,阮瑟心下曾满是惊诧与惋惜。
何曾料到个中竟会是如此曲折。
“后来,我兄长战死沙场,楚家公子便顺手推舟、在楚州牧和楚家的遮蔽下,认下我兄长没有记明的军功,对吗?”
半晌后,阮瑟才终于找回所有清明思绪,落定这一场同袍的天各一方。
视为知己的善始,却并未求得功成名就的善终。
她下意识攥住赵修衍的手。
乍闻旧事,她明澈双眸中盈着微微清泪,侧目望向他。
不知缘何,明是在问着自己兄长的事,可阮瑟却无端回想起方才听到的两句话。
“恻隐之心。”
“不愿同他一样。”
她兄长都如此凄苦。
那他所言之事……
不待她细想,便有温热触感轻擦过她眼角,温声依旧。
赵修衍轻手拭去垂落在她眼尾的泪,“沉冤昭雪,兄长在天之灵会看到的。”
“你是他心心念念才得来的妹妹,他不会愿意看到你哭的。”
“或还以为是本王欺负了你。”
第67章 局中
◎“你在西陈时,也听旁人抚过凤求凰吗?”◎
遥遥月色晴朗, 远山风休住,近处鸣蝉止歇,夜明宁静,原是再适合入眠不过的时辰。
层叠垂落的帷帐之后, 阮瑟半躺在赵修衍怀中, 听着他和缓轻浅的呼吸声, 整个人却分外清醒,酝酿不出片丝半缕的困倦。
她忍不住短叹一气, 辗转翻身、临面对着赵修衍似是已经深深沉入梦舟的睡颜。
清辉被拒之窗外, 卧房内的烛火也被吹灭,帐内昏昏, 她微微仰头,稍显模糊地看向他的面容。
晦暗无光之中,阮瑟却能清楚勾勒出他的眉眼,描摹着他眸中本应有的儒雅明厉, 而非是浓沉悲悯。
一如今日午后的他。
谢尚书上折告发楚家与楚州牧罪行后, 大理寺和刑部即刻差人前去求实,而今已有蛛丝马迹,但对楚州牧的惩戒尚未有定论。
经此一事, 楚家可谓是元气大伤。
埋入谢家多年的冤情也终于拨云见日。
个中曲折,看似全发于朝堂、留于上京,亦是天道昭彰,教作恶多端的楚家自食苦果, 与旁人不甚相干。
可阮瑟清楚知晓, 这其中不乏身前人的手笔。
甚至是他亲手设局, 只为送楚家一份厚礼。
他与沈太后有不可名状的旧恨。
出手对付楚家不可能只是因为谢家, 更有他自己的私仇在身。
任凭她如何绞尽脑汁, 都想不出其中三两分的牵连。
明明日前赵修衍问及她在西陈的过往时,她还百般回拒、不愿同他言明。
如今因缘轮回,却换成她在这里小心揣测,求一个从前。
未免也太宽于律己,严以待他。
无奈低笑一声,阮瑟自嘲自讽着她这不甚公平的小心思。
摇头、抛甩掉一切刨根问底的念头,她侧目、偷偷打量赵修衍一眼,见男人仍旧睡地熟沉,她不由得松过一口气,轻手轻脚地翻身,试图再次催促自己入眠。
甫一平躺好,阮瑟还未再有动作,便觉环在她柳腰上的大手一动,重又让她辗转一侧,临面对着赵修衍。
不期然地对上赵修衍熠熠有神、明露着无声温和的凤眸,她倏尔怔怔,再回神时整个人都被他锢在怀中,紧实而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