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三辅也有些旧部,关陇人家素日也有联络,你素派人携上货礼,走访那些人家,让这些人为征南将军之死发声,务必谋求一个大封。”王叡此时明白自己可能是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人,必须在力所能及之处迅速做出布置,“我此次带了扈从千人,宏儿,你稍后先行上陇,联络与我们交好的陇右旧家,令私兵部曲与我们汇合,无论如何,先去拿下崇信县。”
崇信和华亭乃是安定与略阳联络的要道,拿下崇信县,完成陆归和陆昭之间的地理切割,一时不能通信,则陆昭在中书发声亦会有所减弱。
宏儿应着,又问道:“郎主近几日是否要去拜祭征南将军?”
王叡闻言只是淡淡道:“事从权宜……”
这已经是很委婉的拒绝了。他十八岁任中书令,权势滔天,对于一个世家子弟的生死早已司空见惯。对于王氏这样一个顶级门阀来说,一个宗族子弟的死亡早已超出亲情人伦的范畴。
无需流泪,无需怀悯,到了他们这个位置上,唯一要做的便是冷静思考。思考这个死亡能给家族带来的潜在价值,这一条生命会给各方带来多大的冲击,进而考虑这些冲击和价值又会给整体时局带来怎样的变数。
当所有的信息总览于前,所有的力量都把握到位,他便可以出手。不是泄愤,不是复仇,仅仅是理智地将种种情况引导至对自己最为有利的一面,进而在后面权力的平衡上,争取更大的筹码,喊出更高的要价。
这是一场他格外熟稔的战斗,而他的对手,同样令人期待。
第170章 刑名
审讯之地定在原略阳武兴督护府大狱内, 彭耽书提前让狱卒安排,将闹事之人按王氏家生子、汉中本土乡人以及本家在外郡者一一分开。刑狱大门豁喇喇敞开,陆昭与彭耽书先后入内。祝维安与江恒已经早已立在一旁, 见陆昭后,先以下属身份行礼, 并请陆昭入主座后, 两人方才在侧方坐定。
对于魏国的司法架构,陆昭在举家入长安之前做过一些功课。定罪取证多用刀笔文吏,但过程却并不十分严谨, 涉及人命刑决,则要问于太守而做定论, 至于所依据的律法,目前仍是沿用前朝杜预的《泰始律》与《律本》。
乱世重典, 盛世恤刑,战争催发出人性最为卑劣的一面, 注定要用重刑给予威慑。三国时期,曹魏减汉《九章律》而成《新律》, 最终在西晋一朝加以调整成以《泰始律》。太康盛世时, 这种轻平简易的风格自然是好,然而过渡到东晋,在这个玄风大盛、个人色彩极重的时代, 经手于门阀政治,司法环境则宽松的无以复加。
回到本朝,时下环境兼具三国之乱与门阀之重, 面对这个畸形的世道, 律令俨然也成了一个怪胎,而廷尉等法职更是毫无尊严可言。
这次能够亲身涉入大魏的司法架构, 陆昭也是有些公心和私心,行台如果能在此时推出一部可用的律法,则意味着所有方镇要按照行台的规矩来玩,如果能够参与制定,那么陆家在制定游戏规则的时候,也能根据自身做出调整,在今后的世家拼杀中占据远超于旁人的先瞻优势。
陆昭看了看眼前跪在正中的人,此人名为周勇,出身于汉中乡县得选为戍卫,算是征南将军府门下。其非王氏家生子,乃是此次审问的重点对象。
祝维安望着忐忑不安的周勇,笑容和煦地走过去道:“小壮士不必害怕,此次行台调审,陆中书与彭侍中亲临查问,所问也不过是当日征南将军在略阳城内持械与人恶斗一事,旁者……不涉”最后一句被祝维安着重强调了一番。
陆昭先前浏览过祝维安的履历,有着祝悦这一层关系在,祝维安竟也在征南将军府任过半年的文职,随后又转入汉中出任郡功曹。此时此刻,陆昭也能够猜出他与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故谊,故而彭通推举此人出面。
周勇闻言仍有些怯懦,犹豫道:“祝小郎君,征南将军一向治下严谨,即便是那日与人私斗,也是那刘太守要取人性命在先,许多事情,皆是我等不得已而为之啊。”
周勇说完,却被一旁的江恒喝令道:“有冤则伸,有诉则讼,私下以武力决之,视王纲国法如何物?”
江恒出身寒门,对这些高门纵容手下人为恶之事深恶痛绝。虽然魏钰庭先前已经交代过他,务必要以陆中书的意见为重,不可与其他人等有所冲突,但是此时,他看陆昭似乎也不反对他露出凶恶嘴脸,干脆也借这件事情,发泄一下心中积累已久的怨气。
陆昭笑了笑:“祝评,他既一心为征南将军效死,不若就随从他愿,以之顶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