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
肩膀因抽泣而耸动,他断断续续地道:“你给我处理脚伤……把被子都匀给我……呜……你给我暖肚子暖了一夜……你说你喜欢我……你第一次吻了我,你……盯着我看了一夜……”
“皇上记得冠礼前一夜吗?”
“记得。”
“……我发脾气,你哄了我一路……你带我去看烟花……和我喝交杯酒……”
他哭得没力气了,哭声渐渐低了,只不时抽噎。
“皇上记得我遇刺那次吗。”
周唯谨转过身,双眼通红而湿润,看着他。
“记得。我吓得快疯了,我当时想着,只要你能醒过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秦时行静静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要给我送那壶毒酒。”
第67章 一根白发
“那你为什么,要送那壶毒酒。”
周唯谨茫然道:“什么……毒酒?”
秦时行袖子里的手攥紧了,盯着他,提醒道:“那年除夕。”
周唯谨有些醉了,反应比平日迟钝,他用力回想,脑中浮现出一幅画面。
那年除夕,宫宴进行到一半他便离去,匆匆赶去刑部大牢,却只是站在门口,直到子时烟火绽放,满城欢呼。狱中酒粗劣,他怕王爷喝不惯,嘱人送了一壶仙醉楼新上的好酒。
他一直抗拒着回忆那晚,事情久远,他回想得很吃力。思索间袍袖碰倒了桌上的酒壶,一片碎瓷掉在了椅子上,他却浑然不觉地垂下手。
秦时行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看了一眼满地碎瓷片和他不太清明的醉态,索性把人抱起,跨过一地狼藉,往内殿走去。
直到坐在床边,周唯谨漫长的反射弧跑完了全程,终于明白了过来。他睁大了眼,不敢置信:“酒……那壶酒,你认为我下了毒?”
秦时行紧紧地盯着他,不肯漏过任何一个微小神情,声音有些哑:“不是吗。”
“不是……”周唯谨摇着头,眼泪又往下掉,“当然不是……”他侧过身掩着脸,哭得更厉害了,“你是因为那壶酒,才离开我的吗。”
秦时行沉默了,就算不是那壶酒,他和黄章也约定了除夕动手。
周唯谨懂了:“所以,你早就准备好走了。你认为……我想杀你。”
他何其聪明,纵然醉着,也一下子全明白了:“你以为我是怒你私动兵马,勾结藩国,以为我想鸟尽弓藏。”
秦时行闭了闭眼:“不是吗。”
周唯谨抬起泪眼看他:“我只是怨你不守承诺,不给我寄信,和公主孤男寡女在一起,我怕你会离开我。”
他怔怔地,不住的滚下泪来:“我怎么会想杀你,你是我的爱人……我怎么会杀你。”
秦时行盯着他不语。
看着他的神情,周唯谨浑身发抖:“你不相信。”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无力地瘫倒在床上,只留下一个颤抖单薄的背影:“你不信我……也是应该的……”
秦时行心里苦涩,他张了张嘴,却又无言地闭上。
他和皇上之间,从来都不是爱与不爱的问题,而是信任与否的问题。
皇上不相信他会遵守诺言,永不离开,所以书信一断,就按捺不住,下令抓他回京。
他不相信皇上对他的感情,坚信君心似铁、帝王无情,所以假死脱身。
周唯谨依然在哭,不过他用力压抑着,声音低而断续:“罢了。王爷今日起……便回王府吧。”
秦时行错愕地盯着他的背影,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看到龙床上放着一件白衣,像是他的旧衣。周唯谨背对着他侧躺着,一头青丝铺散,突然,他整个人雷劈似的呆住了。
那一头青丝中,夹着一根白发。
他像被兜头打了一拳,头晕眼花,天旋地转,眼前一切都变了样。又像在冰天雪地里被人泼了一身冷水,透心的凉。声音时远时近,他什么也听不见,只顾呆呆地盯着那一根白色,像濒死的鱼一样剧烈喘息。
……怎么会。
太痛了。比那一剑戳个对穿更痛。
声音还在继续,皇上在跟他说话。秦时行用力听着,只听到个尾音。
“……不会再监视。”周唯谨声音很低,“王爷早些回府休息吧。”
秦时行恍恍惚惚地转身,木然地往外走去。
他突然什么也不想计较了,谁对谁错他也不关心了,他只想把周唯谨搂在怀里,抱他,吻他,哄他。想拔掉那根白发,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走到殿中央,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王爷。”
他停下脚步。
可周唯谨只是道:“翰林院掌院孙修止不日便要致仕,王爷若闲着无事,可去翰林院任职。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