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立储大典。
秦时行叹了口气:“不早了,皇上回宫歇息吧。”
周唯谨掩唇打了个呵欠,抬眸浅浅地看他:“不下了?”
棋局焦灼,还未分出胜负。
“该休息了。”
冷白如玉的手指拈起一颗黑子,轻轻落下,然后搭着太监的手离去。
秦时行低头一看,刚才那一子后,白子已满盘皆输。
良久,轻轻失笑。
七月十六,太子册立。
那些劝皇上充盈后宫、开枝散叶的老家伙们,终于住了嘴。
储君新立,皇帝如今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回绝他们的上奏,朝臣们终于明白,皇帝是铁了心准备孤独终老。
朝臣们沉寂不久后,又另辟蹊径,仍是劝皇上充盈后宫,不过这回捏着鼻子放宽了限制——男女不限。
皇帝大发雷霆,朝会上拂袖离去,这是今上继位以来头一遭。
朝臣们终于安静了。
太子册立当晚,秦时行彻夜未眠。
储君一立,若无重大失德之举,是无法废立的。
这意味着……木已成舟。
意味着只要皇上在位一天,后宫就不会有娘娘,皇上再不会有子嗣。
皇上以礼法的威严,以一国之君的信誉,给了他一个重逾千钧的诺言——他此生,只会有他。
太重了。
皇上把底线摊在了他的面前。
转眼,又是一年中秋。
当晚,小福子来偏殿,说皇上请他去正殿一叙。
秦时行没有犹豫便跟着他过去。
自立储后,那根看不见的线已经绷到了最紧。
皇上在等,他也在等。
皇上已经提前告诉了他底牌,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酝酿。
到了该摊牌的时候。
偏殿到正殿不过百来步距离,秦时行走在夜色中,仍发现了不对劲。
他往西边望了望,那是保和殿的方向:“怎么没有丝竹声?”
小福子恭敬道:“回王爷,三年前皇上便下令,不再举行节日宫宴。”
十二根蟠龙柱的正殿大门巍峨气派,距上一次来这里,已经快四年了。
那年十月,是皇上的冠礼。
他在殿外看了一夜的雪。
“王爷?”小福子轻声唤他。
秦时行收起思绪,踏上青石台阶。
正殿温暖如春,一桌子珍馐佳肴正热气腾腾。
周唯谨坐在红木圆桌边,对他一笑:“王爷来了,请坐。”
秦时行在他身边坐下,接过递到手边的白玉酒杯。
酒液紫红剔透,是葡萄酒。
“王爷可还记得这酒?”
“自然记得。”秦时行说,“那年元宵,皇上给臣灌了两壶白开水,臣向皇上要,皇上便拿出了这酒,却只让喝一杯。”
提起往事,周唯谨脸上浮现出笑意:“王爷那晚还打算和何大人畅饮通宵呢,真是的,那时大病初愈,也不知注意。”
秦时行也笑了,两人碰了杯。
他提壶给两人满上。
周唯谨问:“王爷可还记得,我们两人的第一个中秋?”
他的真实身份,两人早已心照不宣,秦时行爽快道:“记得。”
“那晚皇上急召臣入宫,皇上毒发吐血,吓得臣魂飞魄散。当时臣就下定决心,再也不能让皇上痛第二次。”
周唯谨默然地喝了第二杯酒:“那第二个中秋呢,王爷可还记得。”
“记得。皇上一连吃了三个月饼,差点撑坏了。”
周唯谨喝了第三杯,又问:“那王爷的三十生辰宴呢,可还记得。”
“记得。”
“那晚皇上召臣同坐,在御台上一直拉着臣的手。”秦时行微笑道,“皇上很乖,主动让太监热了酒,喝了一壶就主动停下。回寝宫后醉得拿不稳笔,却还写了两千字的检讨。”
他顿了顿,喝完了杯中酒:“皇上说,怕写迟了,我就不喜欢皇上了。”
“王爷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周唯谨喝完了酒,低头看着酒杯,一滴泪顺着黑长的睫毛滴落:“可是你却不喜欢我了。”
秦时行没再给他斟酒,沉默地自斟自饮。
寝宫里只剩酒壶提起又放下的声音,和小声的低泣。
秦时行没有去哄他,只是沉默地喝着酒。
他问:“皇上还记得江南吗?”
“记得……”周唯谨把脸埋在手心里,声音哽咽,“我记得。”
“你送了我玉石,给我买糖葫芦……把酸的山楂吃掉,留给我甜的小橘子……你搂着我睡觉……给我吃甜的药丸,我喝了药酒……你照顾了我一夜,夜市上……你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他趴在桌上,哭得喘不上气。
秦时行看着他,又问:“那皇上还记得山间小屋吗?”
周唯谨背过身去,仍用双手捂着脸,可泪水顺着指缝不停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