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则仕咳了两声,语气携着浓浓的疲惫,道:“母亲,你将婚事退了,我当真无娶妻之意。”
“此事无需再议,身为林家人,这是你的责任。”
“娘,”林则仕屏退家仆,喂了口汤药,慢悠悠说道,“我是个断袖。”
第五十一章
林母倒未显露出太过惊讶的神情,待她咽下最后一口汤药时,林则仕给她递了块蜜饯,待嘴里苦味化甘,才问道:“可是上元节那位?”
他知晓定是那日两人放河灯时被人认出,所幸王一新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想寻亦需花些功夫,于是不露声色,淡然道:“不是。”
林母敛眉沉思,示意她要下床,林则仕扶着她走到衣柜处,她取出两套小孩的衣物,交到他手上,叹道:“那时绮绮怀孕六月,不知男女,她做了两套小孩的衣裳,谁曾想,她便与孩子一同去了。”
小小的两件衣物揉搓在手里,两襟处还留着未绣完的花纹,他轻轻按在上面,指尖来回摩挲,面料顺滑细腻,唯恐伤及新生儿幼嫩肌肤,是绮绮选的最好的料子,同时寄语父母对新生命的期盼。
可这些期盼,不会再有了。
林母继续道:“我也没多少时日可活,唯一盼的也就是……”
“娘,别再说了。”林则仕将小衣放到一边,声音低低的,听上去三分沮丧、七分惆怅,却多了几分不容他人质疑的威严,“我回来只是为了你和商行,其他的,你盼也没用。”
林母倒是第一次听他如此强硬,按捺心中不悦,缓了口气,依旧好言劝道:“即便是绮绮也盼你成家,盼你儿女双全,盼有人给你养老送终。”
在林府的一言一行,母亲的一字一句,就像弥天巨罩,狠狠地压得他几近窒息,可他依然要学会在里头苟延残喘。
听了不下百遍的话语,让他很是厌烦,对母亲又动怒不得,只好憋在心头,气息一岔,他便低低咳了两声,他揉揉酸胀的眉心,不想与她多说。
林母见他油盐不进,便退而求其次道:“你要是喜欢男子,在府外养两三个也不是不行,只是,他不得到林府来。”
“林府出不得这荒唐。”
林则仕抬眸望她,似有些许心动,不过一瞬,眼里的光渐渐黯淡,王一新在山中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到了山下,始终要同自己一般,受这作茧自缚的煎熬,何必委屈他?
林府终究是个牢笼,困他一人就好。
他似笑非笑,淡漠的眸子染上几分讥诮,自嘲道:“娘,你道林府是个什么好地方,当人人都想来?”
“混账!”林母觉着自己已为他退了一步,儿子不仅不知收敛,竟还得寸进尺,怒道,“是谁教得你这么说话?!是那人吗?!”
林则仕极少数见到母亲失控,不假思索,便知自己此刻要跪下,乖乖听冗长的训诫。一阵密集的疼痛自胸口袭来,疼得他面色苍白,仍俯身磕头,恭恭敬敬地趴着,侧耳听林母继续道,“此事,不容再议。婚期将至,你与外头那人如何,别让我瞧见,但府里这个,你必须娶。”
几乎不给林则仕拒绝的机会,便说道:“我乏了。”
林则仕摇摇晃晃地起身,身上忽冷忽热,脑内不甚清明,攥紧掌心以清醒些,向她行了个礼,便急不可耐地退下了。
天旋地转,心悸非常,竭尽全力也看不清明,仍要强打精神,莫要让人看了这等姿态。
家仆牢牢地跟在后头,眼见林老爷踉踉跄跄地走到书房时,却咚地一声倒在地上,家仆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扶住他,手背贴着滚烫的额头,眼前忽明忽暗,他艰难吐出几个字。
“莫要让我母亲知晓。”
话毕,便不省人事。
家仆不敢怠慢,立马去请大夫入府来。家仆吩咐不许将病情告知老夫人,他身旁一个亲人都没有,面上失尽血色,眼圈下片片青黑,浑身犹如火炭,滚烫之息源源不断,时不时地低咳两声,似是疲累得紧,始终没有醒来。
大夫吩咐药童准备笔墨,写了一张药方让药童抓药,叮嘱家仆道:“你家老爷思虑过重,终日疲惫,怕是染了寒疾,现下发着高热,你们得时时替他擦身,以免热汗渐冷,再伤脾脏。”
家仆喂他汤药时醒了,林则仕倒也习惯,在幼时病时的每一日,均是独自一人承受。可这病痛,不是本该便一人承受么?
身体难受时,心里便也脆弱起来,平日里的伪装不堪一击。
他许久未曾病过,碧落山的环境不好,可好歹心里欢快,现下心里不痛快,心心念念的都是碧落山上的那位少年。他盼身边坐着的是王一新,又恐他照料自己劳累,想到此处,他不禁悲从中来,心里难受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