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送君戍故烟(12)

最开始还是张海阳想收林析沉为学生,那时的林析沉恃才傲物,当耳旁风放了。

后来得了张海阳的指点,师生之名心照不宣。

张海阳提过腰间的酒壶,斟上了一杯酒放到方案上,示意林析沉喝。

林析沉蹲下狐疑地呷了一口,醇香的烈酒把他呛得咳了几声,张海阳看过可算解了气,拍了拍他的后颈嘲笑道:“这么大一个人了,还不会喝酒。”

“……”林析沉赌气似的,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啪”地一声掷回桌上,老家伙年过半百还敢喝这么烈的酒,莫不是听到自己要来的消息,连夜去讨来的。

“也不怕朝中为难你,既然肯来,有话直说。”

林析沉缓了一口气,酒好像在烧他的五脏六腑,他娘的快炸了,“你这什么酒啊!”

“没眼力见儿。”老头吹胡子瞪眼道。

“我没什么事情。”林析沉喝得面红耳赤,他穿的便服,不在意地席地而坐,“周伯叫我来看看你这空巢老人。”

张海阳一哂道:“周崇温?他叫你去你就去?”

老师前辈间总有一条隐形的鄙视链,翰林院的瞧不起金榜题名的,金榜题名的瞧不起宫中太傅的,宫中太傅的瞧不起国子监的,国子监的瞧不起翰林院的。

当然,这种鄙视链只存在于老一辈。

林析沉心想:哪儿能啊。

回想自己殷勤地在江御身边伺候笔墨。

“想干什么,说。”

“先辈德隆望尊,近来无事,便想着去拜访一下。”

“不怕讨打吗?”

“再不济也是师生一场,闹不到这种地步。”

“我没说讨你老师的打,我说的是讨我的打。”

“……”

想想总觉得阴风阵阵。

林析沉叹了口气,他也觉得江御说得对,君臣互相坦诚相待,如果自己是皇帝,估计也会寻个由头讨一顿胳膊肘朝外拐的人的打。

“老师,你也觉得我做得不对吗?”林析沉目视远方,青山巍峨入云,山脉绵延千里,张海阳可以放弃一切怂恿王宽一起归隐山林,可他始终是绑在高高悬挂的牌匾之上,连青灯古佛都难得体会。

他也不过二十多岁,昨日的鲜衣怒马竟恍如隔世。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张海阳第一句话仿佛戳中他的心弦,分明就是老头子久别后的一句调侃嘲弄,却让林析沉听出了别的意思。

张海阳知道自己学生心思敏感。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林时远,当年我问过你你最想干什么,你脑子没过就说想骂尽天下文人,踏尽黄沙万里。”张海阳对着葫芦痛快地饮了口烈酒,“人生所欲不过两种,要么一剑霜寒,荡平九州,要么满堂花醉,舌战群儒。我见过的人多半是憧憬后者,唯你野心昭昭,两者并兼。”

林析沉颔首低眉,又听张海阳道:“我不认为你是夸夸其谈,林时远,你做得对,却也不对。”

林析沉静静地听着,他自始至终没有提过一嘴朝堂政事,张海阳以为他能想着看看他这个老不死的八成是为了威望名利而来,毕竟曾经他除了有事情麻烦外还没怎么恭敬地叫过他老师。

人总会变,一双目光如炬的眼都是昨日火树银花的灿烂。

“万事是没有绝对的对错,不忘初心的人难得。逆来顺受的怪物踽踽独行,最后成就一番丰功伟绩,他活该。”张海阳说道,“林时远,我现在行将就木,能教你的都教了,有的道理耳熟能详人尽皆知,有几个做得到,偏偏你年少时就是一桶炸药,别说听进去了,不给我炸了就谢天谢地。”

林析沉笑了笑,他闭上了眼,光线透过云层映在他白皙的脸上,金色的光打在他额前散碎的发丝上,平白镀上一层暖黄色的尾边。

鱼咬杆,张海阳立刻拉回,细长的尾竿挑起层层涟漪,鱼线破水而出,这架势钓上来的却是一条小鱼,林析沉瞟了一眼鱼桶,里面只孤零零游了一条半大的鱼。

人家王宽把饭喂到嘴边还吃不着。

林析沉又忍不住笑了,意料之中得到了一个白眼。

林析沉按捺住笑颜,“老师,要不学生帮您抓几条,钓鱼多费时费力啊。”

“你懂什么,讲究情怀,冲的这股闲适劲,年轻人就是想一步登天,不懂得享受过程。”张海阳又换上了鱼饵,把先前钓的小鱼放生,重新扔回来水里。

只怕收获不多上赶着去人家家里打秋风。

林析沉起身负手站在河边,闲庭信步到老头的毛坯房,修饰还算雅致简洁,如果自己可以安享晚年,也要置办一套一模一样的。

“哟,老师,还会养花儿呢。”林析沉见窗台边一盆画娇艳欲滴,是一个林析沉没见过的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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