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析沉想笑又立刻刹住,绷着一张脸揶揄道:“好啊,改天挑一个黄道吉日怎么样?”
“顺便把孩子他娘带来我看看,什么样的人能入总指挥的法眼,把我送来的十几个秀女打发走了。”
“……”
林析沉充耳不闻,假装没听见。
江御抱着胸背靠在墙上目送林析沉远去,他那身官服鹤红微纁,渐渐与宫墙融为一体,直到再也看不见,自己脸上淡淡的笑颜只剩下一如既往的冷漠。
那位戴着面具的男子从拐角走来,脚步声微乎其微。
江御问:“他知道毒蔓延全身只需两年,而两年之内必定毙命吗?”
男子的面具挡住了大半的脸,面具之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烧焦的皮囊,唯一能判断年龄的是两鬓间微微泛白的青丝,“这并不难知道。”
“那他还笑得那么开心。”
“笑一笑,十年少嘛。”台上的先生说得抑扬顿挫,“常言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必争……”
林析沉在底下听得快打瞌睡了。
周崇温听得津津有味,跟几个老家伙窃窃私语聊起天,那生熟年迈的声音非常适合作为打盹儿的背景音乐。
一觉醒来台上先生已经从人生态度聊到养生之道,顺带为他出的书打了一波广告。
林总指挥难得在市井小巷瞎蹿,就被周伯塞进“饭局”。
原先是打算去跟一群文绉绉的儒教清谈高论,脑补一下画面还不如找一个阴凉地睡一觉。
他的身体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但是他也的确缺一个能处处在耳边唠叨的长辈。
他爹对他放养式教育令林析沉至今仍记忆犹新。
动不动就揪他耳朵,如果身上带马鞭看心情抽几下是常事,得自己提高警惕躲避,早年还把他拉到营地集训,严苛的制度丧尽天良。
林析沉用斗笠遮住光线,听着周崇温版本的白噪音入眠。
周崇温聊得兴致勃勃,不忘提一嘴林析沉,“时远,我听说张海阳阁老衣锦还乡,跟国子监翰林院的人颇有渊源,你去拜访一下老人家,出个面还能让你好过一些。”
林析沉把斗笠拿下来做扇子扇,“多少人盯着呢,不好去拜访,传出去也不好说。”
林析沉早年继任暗卫指挥使没少给国子监的学生冷脸,天下文人齐聚的翰林院也没什么好印象,无端操弄科考等同于狐狸抓猖刺,无从下手。
况且本来就是容易抓住小辫子大做文章的活儿,一个弄不好在天下文人面前都下不了台。
“时远,有什么可避讳的。大不了去请示一下,再说张阁老是自愿离职,又不是皇上逼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周崇温语重心长地劝道,“你不是对向老前辈寄予恩思吗?向老前辈也时常和那老家伙一起沽名……”
周崇温及时止住,咽下了沽名钓誉四个字,遣词道,“一起推心置腹,秉烛夜谈。”
这个老头的脾气古怪,现在想想,有能力的人不都有些奇奇怪怪的癖好。
林析沉打趣道:“你说那老头子会不会饿死在深山老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哈哈哈……”
周崇温:“……”
那他是该送点什么礼过去,万一真弹尽粮绝了呢。
第7章 虎尾春冰
寻溪而行,地处乡野后院,房深林寂,炊烟袅袅,露覆青瓦,鸡犬相闻。
真是梦中才有的惬意。
林析沉行不过几百步,便看见一个垂钓的老人,说是钓鱼,而这片鱼塘却是对面王宽的,哪儿有钓鱼在人家鱼塘里钓的说法。
老家伙要强不肯开口要,做出一副“我自己凭实力钓的”来自行洗脑。
王宽就宠着他吧。
林析沉把昨天的不敬抛之脑后,恭恭敬敬地稽首作揖,尽管老头没有理睬他。
半晌后老头才纡尊降贵道:“堂堂林总指挥向我这么一个无官无职的乡野老夫行礼,这声‘老师’我可受不起。”
林析沉垂着头,“老师,学生受您十年栽培,知道老师还乡之志,自己却没能行天下之大道,愧对老师的知遇之恩。”
张海阳搁置下鱼竿,他跟林析沉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师生情。
林析沉总是在学堂交白卷并不是他不会答,一部分是不屑答,另一部分是觉得武将之家嘴溜干什么,唯一的作用就是被眼红的人抓机会弹劾。
年轻总有一股疾风骤雨奈我何的轻狂,对于刻板的四书五经有自己的见解,却不愿意说给宫中太傅听,墨守成规的人是听不进去打破世俗的批评。
林析沉偷偷学习则是泡在翰林院中的书房里,偶然间看见前朝连中三元的策论,对它侃侃而谈,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深深地吸引了张海阳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