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淮安记性颇好,这些东西又是他当年一件一件亲手整理的,其中的册数、内容早已熟记于心。这柜中的文书乍一看下来什么都没有少,虞淮安却敏锐地在角落那一摞不起眼的卷轴中发现了一点异样。
老宁南侯掌事时,习惯在文件封口处印上自己的私章以示区别。自他去世以后,这些文件在柜中存放了有些年头,总免不了受潮泛黄,连带着印章处也有些褪色模糊。然而,若吴钦所见不假,今日盗文书之人倒着实费了一番工夫——不但打听到老宁南侯有印私章的习惯,甚至还不知从哪处拿到样本将之复刻出来,用了个假卷轴“偷梁换柱”。只是,人为造出的“上了年代的纸张”总也不如真品自然,两两相衬,那被动过的卷轴和它上面仿造的私章便假得尤其明显。
说实话,这要是旁人,倒也不一定分辨得出来,只是虞淮安自小耳濡目染,在书房中见过父亲的私章不下八百次,这才能看出其间微妙。
虞淮安目不转睛地盯了那卷轴许久,脑中一片空白。
天知道,此时他有多么希望是自己眼花、又或者是记错了。他面如菜色地转过身,正与许即墨的目光遥遥对上——那人还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见他望过来,甚至对他安抚性地笑了一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虞淮安死死盯着片刻前还与自己相拥的枕边人,修长的手下意识捏紧了,指关节都泛起了颓然的白。
“大人,可有失窃?”吴钦见他久久不言,主动凑上来问。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的目光齐齐望了过来。虞淮安注意到,许即墨脸上虽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嘴唇却不自觉地紧抿成一条线。
他在紧张。
——虞淮安想着,一颗心更沉了。
他如今思绪乱的很,却也知道裴钰和吴钦——甚至许即墨,都在等他做个宣判。他扶在柜边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还是别开脸,轻声道:
“没有。吴统领许是弄错了。”
“是么?这样啊。”吴钦挠挠脑袋,想着月光昏暗,自己或许真看错了也不一定,“真是抱歉,白劳累您一场。”
“不妨事,”虞淮安语气平淡地回应:“排查一下总是更保险些。天亮后您不妨再去六部问问,看是不是那边丢了东西。”
吴钦满口应下,与裴钰起身告辞。
裴钰本也没指望今晚就能抓着人,之所以跟着来主要还是想刺探许即墨一下。虽然今晚没抓到什么实质性证据,然而许即墨的反应却更让他坚定了——这人指定有问题。
二人走后,虞淮安扶着柜角缓缓站起来——
方才蹲得太久,这下他不但腿麻,眼前也是陡然一片漆黑。恍惚中他听见许即墨略带惊慌地唤了声“哥哥”,伸手来搀他。虞淮安也不知怎么回事,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触碰,微垂着头道:
“......今夜事已了,你回房去睡吧。”
“哥哥,你......”
许即墨明显迟疑了一下,不明白方才二人还好端端的,怎么却突然下了逐客令。
“你走吧。”虞淮安打断他。
他知道自己这不对劲的模样定会叫许即墨起疑,却实在没有力气再同对方周旋:
“......我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许即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地退下,走前替他掩好了门。他一走,虞淮安便脱力地瘫坐回榻上,发现自己身上披的还是许即墨的外袍。
他将外袍解下扔到一边,颓然地扶住了额头,脑海里全是许即墨的身影——
许即墨说想要他。
许即墨解了他的钥匙。
许即墨在自己睡着后消失了。
随后有人动了柜中的东西,再将它送出城。这一连串事情放在一起,看似没有必然性,却又好似冥冥之中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虞淮安的心底乱成了一锅粥,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却遮住了视听不敢面对——没有人比他更想相信许即墨,可到此刻他才发现,他与许即墨之间从来不曾有过信任的基础。
就在几天之前,虞淮安还信誓旦旦地想,哪怕许即墨对他别有所图,那都没有关系。名利地位对他来说本就是身外之物,只要许即墨对他有一分真心,那些东西他双手奉上也未尝不可。可是,他突然意识到——
如果许即墨根本用不着他的名利地位,而是想要些别的、违反他底线的东西呢?
又或者,如果许即墨对他......根本不曾有过真心呢?
外头秋雨稍歇,屋里的人却无端觉得更冷了。
第40章 口蜜腹剑
许即墨躺回自己熟悉的床,却是辗转难眠。
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