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个读书人不想得到圣上的赏识。徐太傅做了大半辈子太学先生,自负才高八斗,却一直未有机会在朝堂上大展拳脚。在他看来,这次命题作文便是个让梁帝注意到他的好机会。
那堂课他讲得格外认真,末了又嘱咐众人一定要好生写。他自己私下也以同样的题目作了一篇,心里美滋滋地幻想,待梁帝发现这些公子哥儿的文章写得一个赛一个的好,定会好奇是什么样的先生才能教出如此弟子。彼时他再不经意拿出自己的文章来。若是有幸得了陛下青眼,自此以后他便可平步青云了。
第3章 口无遮拦
他这一手算盘打得好,不料文章一收上来,写得好的只有寥寥几个不说,这许即墨更是就差把“敷衍”两个大字明晃晃写在卷面上了。
“来来来,世子殿下,请您给大家展示下您的大作。大家听啊,‘山林禁渔猎论:禽兽不亦可怜乎?勿猎可也。’敢情咱们世子以为禁渔猎是看那些个鸟兽可怜啊?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有同情心呢?”
“大家看看,一,二,三......”徐太傅睁着一双老眼一个字一个字地数:“......满打满算十七个字,真可谓是‘字字珠玑’啊,圣旨都不及你简短有力。许即墨,那天我怎么教的,你到底听是没听?!”
许即墨乖乖回忆起来:“您说,字数不限,直抒胸臆即可。先生,请问我是哪点做错了吗?”
“你......!”敢情自己口干舌燥讲了个把时辰,这小子就听见一句自己想听的?!徐太傅一口气梗在喉头,一时竟不知骂他什么好。
许即墨仍背手站着,一脸无辜。闹了这么一出,周围一大圈人都停了手头功课,偷摸地等着看好戏,只有最前排两道背影似乎全然未受影响。
许即墨向那二人看去——虞淮安今日将一头乌发全束了起来,露出一截纤长的脖颈。他着一袭月白色长衫,衣襟与袖口处却以丝线精巧地缀了些红。进课室之前许即墨凑巧瞥过他一眼,那抹红衬得他与春樱一般秀色。
坐虞淮安右手边那人一身紫色华服,戴一顶镂花象齿冠,正是当朝太子裴钰。两人肩抵着肩,时不时凑近对方耳语,似乎是在讨论些什么。许即墨听不见他们说话,不过想也知道又是些他插不上话的大问题。
“我说了很多遍了你要用点心啊世子......”
面前徐太傅咄咄逼人的训斥还没完,许即墨知道自己应该先集中精力解决面前的麻烦,却不受控制地盯着那两人走起神来。
他有些不明白——他一直都不明白虞淮安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来北梁之后,有好几年的时间一直住在那个腌臜破烂的“世子府”。直到一两年前,他的府邸“离奇”失火,将那本就家徒四壁的地方烧了个精光。好在他一向睡得浅,这才没不明不白地死在火里。那个时候,是虞淮安第一个闻讯赶来,将满身狼狈、丧家之犬一般的自己接回府中好生照料。也是他向梁帝请求,自此以后世子的起居用度与安全皆由宁南侯府全权负责。从那时起,许即墨便住进了虞淮安府上,走到哪都免不了同光风霁月少年英才的虞大人绑在一起。
许即墨讨厌这样。若不是对方擅作主张,单凭性格身份,他这辈子都不会同虞淮安这种人有什么交集。说实话,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许即墨甚至怀疑那场大火同虞淮安脱不了干系。否则二人非亲非故,若非别有所求,他凭什么对自己百般照料,又刚好那么凑巧地,在自己最落魄无助的时候从天而降呢?
许即墨一直都知道,虞淮安是太子裴钰那边的人。虞淮安本人也丝毫没有要隐瞒这一事实的意思。而做为敌国的太子,许即墨注定一开始就与裴钰站在不死不休的对立面上。
正想着,许即墨忽见裴钰笑着伸出手,捏住旁边那截纤白的颈子,顺势揉了一揉,亲昵得很。虞淮安则乖乖任他揉搓,微侧了头回以一个无奈的笑。不知怎的,许即墨心底无端就生出几丝烦躁来。
若论政治立场,虞淮安与自己本就该势同水火。是虞淮安先巴巴地凑上来,半点不知避嫌,现在却又当着自己的面与太子百般亲近,难道就不怕自己......?!
——许即墨也不知道自己能怎么样。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在意这两人怎么样。他看着还在滔滔不绝的徐太傅,突然就失了最后一点与之虚与委蛇的耐性。
“太傅。”他冷不丁出声打断,眼神沉沉:“说什么山林禁渔猎,圣上此诏本就欠妥当,难道还要我昧着良心吹捧?还是说,这便是北梁的为臣之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