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即墨也是一惊。震惊过后,便是滔天的怒火——
这招数,比起当年在北梁,何其眼熟?!
他早该想到,虞淮安这人,惯爱利用自己对他的信任。而许即墨自己也是真没出息,明知这人接近自己别有图谋,偏生每次都还着他的道,简直愚不可及。
然而他的怒火还未来得及发泄,余光先一步瞥见一支致命的羽箭,直直冲着虞淮安而来。
虞淮安背对着北梁的方向,一片兵荒马乱之间,仍没有半点要躲避的意思。身后是漫天金戈呼啸之声,他却仿佛浑然无觉,只定定地将许即墨望着,眼底甚至有一丝解脱。
为什么......解脱?
许即墨的心中有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可情况来不及让他多想,在大脑有所意识之前,他的手先一步握上苍云剑,将那支支利器尽数斩于马下。
“虞淮安——!!”
他大喝一声,策马向前,同时微倾了身子一手揪住虞淮安的衣襟,竟是就这样生生将对方拎上了马。
虞淮安今日前来,一早便抱了必死之心,没想到却在临门一脚的时候被人生生揪了回来。方才情急之下,许即墨半点没收着力道,这一下差点没给他勒个半死。然而当前情况没给他喘口气的时间,许即墨以剑为盾,一手箍着他,两腿一夹马腹往城内撤去。
梁魏两国城墙皆是沿袭古制,除了坚实难破的墙体本身之外,还有一圈深而宽的护城河挡在外围,只以一条吊桥通城之内外。遇上战时,只需将吊桥收起以做城门,便是一座极佳的堡垒。此时魏军大部分已顶着箭雨撤回城门处,只待主将回城便可将吊桥收起。虞淮安心中焦急不已,眼见着许即墨离城门越来越近,身后的梁军却还隔着好一段距离,以这个速度,定是无法赶在吊桥收起前攻入城中——
他与彭将军费尽心机,就是为了将魏军骗出,借着城门大开的工夫将邕江一举拿下。若此次叫魏军全身而退,下一次可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如今彭将军手下的人力物力皆不及南魏,消耗战是再打不得了。
许即墨纵马一跃,跳上那已开始缓缓升起的城门。与此同时,却有一支百里穿杨之箭,裹挟着劲风直直钉上连接着吊桥的绳索。那绳索还算坚韧,一击未断,却隐隐发出些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射箭那人并不气馁,“嗖嗖嗖”地又连发三支,支支指向同一处。许即墨眼神一凝,暗道不好,果然下一秒一边绳索终于不堪重负地断开。
在一众南魏军大惊失色的目光中,那已升起一小半的吊桥颤动两下,伴着一声闷响重又砸回地上。此刻梁军也已赶到城边,见此纷纷如打了鸡血一般,举着武器不要命地往里冲,喊杀之声震荡天际。有骁勇之士首当其冲地跳上吊桥,利落地将另一边绳索也斩断了个干净。
这下邕江彻底门户大开,方才本已退回城内的南魏军不得不重又抓了武器出来,以肉身为城墙,力阻北梁侵入。
北梁今日是有备而来,魏军本未做好武备,方才眼见着吊桥被毁,一时不由得失了分寸,被杀红了眼的梁军打得节节败退。
许即墨马上还载着虞淮安,此刻不得不先往城中退。他是一军主帅,眼见着国人惨死,怎能不怒?他咬着牙匆匆往城门瞥了一眼,直退到相对安全处,才堪称粗暴地一把拽着虞淮安下了马。
虞淮安被这一下拽的晕头转向,还未站定,便感到一股大力揪着自己的衣领往旁边一掼。他哪里是许即墨的对手,当下后背狠狠地在墙上一撞,随即无力地顺着墙滑下去,一口血径直呛了出来。
这一下他遮住了没让许即墨瞧见,紧接着便听见对方冰冷的声线浸满怒意,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虞淮安,一年不见,你可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随手召来附近一名小将,指了指虞淮安道:
“将他押下去,好生看管。”
说完他最后看了眼虞淮安,冷冷地丢下一句“回头再跟你算账”,随即翻身上马,往战场中心去了。
***
那日邕江一战从上午持续到黄昏,黄沙漫天,尸骸遍野,其惨烈程度简直与南魏夺城那日不相上下。最后魏军虽是险胜,却也是元气大伤,更不用说本就处在劣势的北梁军队。彭褚林几乎是牺牲了虞淮安才换来这次交战的机会,最后却仍没能将邕江夺回。梁军损失惨重,甚至连宁南侯都遭敌人掳去、生死未卜。领着剩余军马灰头土脸地回营时,彭褚林几乎无颜面对谷雨那混杂着惊愕、愤怒与悲戚的眼神。
可是不甘归不甘,如今余下的人手确实没了再与邕江魏军抗衡的能力。彭褚林仰天长叹一声,终是带兵西去,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