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霜染站起身来,看着这些或跪或坐的官员们:“不必了,卑职仍有圣上交代的要事要办,今晚恐怕无法再前来与诸位相叙,恕知府大人和诸位大人们见谅。”
说罢便离去。
待她走远,一直没说话的衢州知州摇头道:“听不懂知府大人暗示的怕活不到当上少卿,此人怕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临安知府笑了:“成也时疫,败也时疫,便让她试试吧。谁都难逃,没什么好怀疑的。”
他举了举酒杯,其他几位太守跟着笑了,也举起酒杯来。
顾霜染知道他们并不想自己去看时疫区。
之前绍兴刺史说到的“把已经生病的人都聚集起来”的地点便是时疫区,几乎是临安府往南的所有地区,而临安府和其他达官贵人,或者没有患病的百姓,都在北边活动,中间树立起一堵厚厚的墙,进出有官兵把守。
江浙一带时疫猖獗的城市基本上都划分了时疫区,大概这也是临安知府的授意吧。
之前顾霜染走在官道,都是荒郊野岭,还没见识过时疫区的模样。
官兵开门之后,门对面的竟然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此刻门边上正站着两个孩童,不过她腰高,脸上乌漆嘛黑的,正瞪大眼睛看着顾霜染。
大概是看官兵开门显得有些顺从,并没有对她推搡,也没有投来厌恶鄙夷的眼神,那两个孩童好奇地向她走来。
其中一个孩子看着像个女孩儿,因为顾霜染隐约能看出她衣服的胸口处还有些未褪掉的粉红色,其他布料早已褪色变灰,然后染上了污浊。
她看起来很好奇:“姐姐,你也生病了吗?”
顾霜染蹲下身来摸摸她的头:“姐姐没有,姐姐是新上任的官员,来这里视察的。”
她好像没有听的特别懂,但是认出了“官员”两个字:“姐姐是官员?”
这时旁边的孩子才反应过来顾霜染话里的意思,一下子眼睛瞪得溜圆。
顾霜染正要回复,就见这孩子惊恐着跑走了,跑了不过丈余,便开始大喊:“当官儿的来啦,当官儿的来啦!!!”
如同死水般的湖面被抛进去了一颗石头,瞬间激起千层涟漪。
原本在大街上慢慢走动着的百姓一听这话,都放下准备要做的事,朝着顾霜染便冲过来。孩子们都害怕地躲在大人的身后,仿佛看到了什么杀人巨兽。而那些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都控制不住转过身来看着顾霜染的方向,还有人顺手从地上捡起来石头朝她扔了过来。
虽然那人躺的很远,也并不没有力气,石头不过掉落在他的草席子旁边,可却仿佛真的掉在了顾霜染的心里,划下了深可见血的伤痕。
“你是官员?”来的人里仿佛有个领头的,正站在所有人的前面。
她身后的人群中有个人喊着:“囡囡!快回来!”
挨着顾霜染站着的小女孩听到了在叫自己,便仰着头又看了顾霜染一眼。
“姐姐,我觉得你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她小声嘀咕道。
顾霜染又摸了摸她的头,把她推了回去,站起了身。
“我是从京中来的,今日刚到临安,奉圣上之命调查与平息时疫一事。”
她话音未落,人群中便有人开始嘀咕。
“原来是刚来的?”
“怪不得还能来这看看呢,那些王八羔子怎么能来看我们一眼?”
“看着不像大官,估计没用。”
那领头的问:“你官至几品?奉了何命?可否能号令这临安知府?”
顾霜染道:“我原本在京城担任大理寺少卿,上封我为宣谕使,官至六品。”
剩下的话她没说完,因为她看到了那人的表情。
好像一束发光的萤火虫骤然死去,好像夜晚的灯楼失了光晕。
她官至六品,就算拉着皇上的大旗,也难以撼动正四品的临安知府。
“你若是还想看,就跟着我看看,若是看到这里就算了了,直接回去复命罢。”
那人摇了摇头,对顾霜染不抱什么希望了。
顾霜染跟上去:“还劳烦您带我看看,我好能一一和圣上复命。”
那人见她不像那种草菅人命的官,点点头,带着她进了时疫区。
躺在地上呻吟的人有些睁不开眼睛,有些还能睁开眼睛的都在看着她,眼睛里写满了东西。他们脸上都有乌黑色的痘,长满了一整张脸,看着却不觉吓人,只觉痛苦。
那人从旁边的大缸里舀了一碗水递给地上躺着的一个人,见顾霜染也在跟着做,言语不禁软和了些许:“草民姓陈,大人叫我小陈便好。”
“这地上躺着的都是家里没人了的,只留下他们独苗苗,不知道能不能挨过去。家里有人的,就有人照顾,不至于上街上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