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凉笑道:“一副画而已, 有什么一样不一样的。休博士, 我以为你是个唯物主义者。”
“我当然是,只是你知道, 有些艺术家总能让你怀疑自己的唯物主义是否出现了偏差。”休审视着面前的油画,“阿兰,这幅画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江秋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狄奥尼索斯又恢复到初见时的模样,被女祭司和演奏者包围,姿态轻松惬意。
“和你眼中的一样,休博士。”江秋凉长久看着狄奥尼索斯左边的脸颊,“我也是一个唯物主义者。”
休笑得不行,他的长发随着肩膀耸动,比油画里的笔触更为真实。
“谢谢你让我确定自己的精神没有错乱,”他笑起来时音调听起来年轻了许多,“好了阿兰,时间不早了,我不应该打扰你的睡眠。我就住在隔壁,有需要随时找我。亲爱的,祝你好梦。”
送走了休,江秋凉坐在床沿,伸出了左手,缓缓张开蜷曲的左手手指。
指腹上赫然是一道鲜红的液体!
江秋凉把手指凑到鼻尖,又闻到了熟悉的甜腥味。
——是血。
而画中的狄奥尼索斯左边脸颊白皙一片。
江秋凉站起身,用毯子盖住了这幅巨大的油画。
呼出一口气,他倒在床上,床榻温柔地将他包裹,天花板在眼前延伸,宛若一望无际的星空。
横线,曲线,半圆弧,四分之三圆……
工业设计的繁复有迹可循,分割成四方四正的形状,比数学公式还要简单。与之相反,自然的鬼斧神工和人性的反复无常却无迹可寻。
·
雨在临近天亮时停了。
江秋凉推开窗户,雨水冲刷尘埃和暑热,清凉的晨风拂面,吹散一整晚被风声和雨声二重奏折磨的焦躁。
爬山虎盛着隔夜的雨水,不堪重负弯下腰,晶莹的水珠顺着脉络坠落。
天空总算有了点淡淡的蓝色,就连远处灰败的街道都可爱了些。
江秋凉从楼梯走下来的时候,诺埃尔和休已经在一楼了。
一楼的门窗大开着,风中有清甜的气味,诺埃尔正在絮叨:“休博士,你可真是太过于蛮不讲理了……你知道的,阿兰先生需要补充维生素,你这简直就是谋杀。”
“诺埃尔,你在诬陷我。你知道我绝对没有谋杀阿兰的意思,我那么爱他,恨不得他今天满血复活,身体好到绕着府里跑三十圈不喘气……”
江秋凉靠在厨房的门口,看着背对他吵吵嚷嚷的两个人,叹了口气:“恐怕不能如愿了,休博士。”
“呦,小阿兰,早上好!”
休仰头吃掉了葡萄,甩手做出一个漂亮的姿势,将多余的枝干扔到了窗外的草地上。
他将摆满葡萄的盘子递到江秋凉面前:“接着!”
江秋凉一把接住盘子,估计是诺埃尔刚刚洗好的,葡萄上还有水珠。
诺埃尔正在煎鸡蛋,回头对着江秋凉露出一个微笑:“早上好,阿兰先生。”
“早,”江秋凉扔了一颗葡萄到口中,很甜,“发生什么了?”
诺埃尔右手举着铲子,表情看起来异常愤怒:“一觉起来我们府里的胡萝卜不见了!我昨天下午明明放在厨房的,你敢相信吗?阿兰先生,我们府里出现了一个可恶的胡萝卜盗贼!”
江秋凉扫了一眼休,对方靠在墙壁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说不定是兔子干的。”
“兔子!”诺埃尔挥舞着铲子,指着休的鼻子,近乎是暴跳如雷,“听听你自己说出来的鬼话!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相信你说出的每一个字,除非他是个疯子!”
油锅噼啪作响,气氛异常焦灼。
休:“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诺埃尔。”
诺埃尔:“你说的一个字我都不想听,我讨厌你就像你讨厌胡萝卜。”
休:“焦了。”
江秋凉嚼着苹果溜出厨房,把诺埃尔的怒吼抛到脑后。
餐厅有很重的葡萄酒香气,比昨天还要浓郁,靠近楼梯的位置有一小团干涸的深褐色痕迹,让江秋凉想起昨晚雨夜诺埃尔说自己摔碎了一个葡萄酒杯。
一个盛着葡萄酒的酒杯吗?
江秋凉回头看了一眼,诺埃尔和休正在厨房争执,他走到那团印迹边上,蹲下身仔细观察。
浓郁的葡萄酒香气确实在源于此,迸射的形状也表明了这是从酒杯里摔下而非直接倒上去的,摸起来很干燥,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目前而言没有什么异常。
江秋凉正想站起身,角落里的某道亮光一闪而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道光线很隐蔽,贴在楼梯的台阶上,几乎只是出现了半秒,如果不是白天光线充沛,如果不是蹲下身,如果不是正好站在了印记的前方,其实是很难被察觉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