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下雪了?”
“下的大,下的也猛。”许纨远吸两口热气,搓了搓冻硬的手,解开披风扔在地上,从怀中掏出来一个木头盒子,“我老爹的宝贝参,好东西呢,你补一补。”
“你放着吧,我吃不惯。”她推开盒子,“近来一切都好?”
“好着呢,大人你放心。城防军那帮家伙叫我治的服服帖帖的。对了大人,我们一会儿出去喝点?”
“不了,伤肝。你也注意点吧。走吧兄弟,你该回去了。”
“大人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叫我来,又突然让我走?”
张纵意笑笑:“你能来就挺好了,不耽误你时间。走吧。”
“噢,那我可真走了?”许纨远将信将疑地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过头,“我真走了。”
张纵意仍旧是云淡风轻地朝他笑。
许纨远走了,第二个进门的是廖惟礼。
“大人。”廖惟礼只见她一面,便都明白了。他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给张纵意磕了个响头。
“你做什么?”她侧身略略避开,伸手要扶他起来,“叫你给我磕头来了?”
廖惟礼坚持不起来,只是跪着听她说话。
“你这人跟我一样。胆小一辈子。”她放开手,“我问你:西北的事,你怎么看?”
廖惟礼心里一惊,随后心脏狂跳,宰辅问策于下官,他当然明白这句话所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他定了定心神,随后说的斩钉截铁:“下官认为应该打!”
“哦,打。”张纵意语气很平淡,“劳民伤财,为何要打?”
“庭州非我庭州,阿史那纥兀非我安国张合武。”
“继续说。”
“是,回大人话。焉支山一战只能说是慑服,并非归心。若无兵锋震边,张和武百年之后,北胡人的劫掠便又会卷土而来。”
“仗若打,西北百姓十室九空。”
“回大人话,仗若不打,西北便无百姓了!”
“好啊好啊。”张纵意嘴上说好,却冲他摇了摇头,“惟礼,可是我实话告诉你,这仗不能打。至少,不会是你打。”
“这,还请大人明示。”
张纵意的目光越过他,看向远处:“陛下永远是棋手,他想让白子赢白子便赢,他想让黑子赢黑子便赢。可他永远不会让一方赢,除非他下累了,想让他的儿子替他下一会儿。”
“是,下官明白了。”
“我再问你:西北的事,你怎么看。”
“下官掌禁卫,只管内廷,早已不记得西北的模样了。”
“凭你这句话,或许能入阁了。走吧,你走吧。”
廖惟礼起身,整理衣甲朝她行了个军礼,随后大步流星走出门去。
张纵意抹掉额前的汗,硬撑着爬上床倚靠在墙上闭目休息。等她睁开眼的时候,杨恭羽已经坐在她对面了。
“老大人,”咳了几声她笑道,“在长京这几年,你老的可比西北快多了。”
“我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杨恭羽慢吞吞地摘下暖帽放在桌上,“倒是你,你可还年轻。”
“年轻的人多的是。”
“年轻的宰辅只你一个。”
“没用的。我宁愿去西北挖铁矿。”
“纵意,你不应该只让伍庆做个都司。”杨恭羽转开话锋,“你看不出来他想要什么?”
“西北不能再打了,老大人。你真以为今上是和我们一样的?”
“兵部已经有些动静了。你养病的这些日子,我被召见了五次。”他抓起暖帽扣在头上,起身掸掉衣袍上的水珠,“伍庆陪侍上侧,亲自展图标线。纵意,我如今也不愿再打仗了。可我一推诿,今上还能用谁呢?”
杨恭羽转过身慢慢走了。
张纵意长长地叹了口气,过往一切在她脑海中连放成影,快速而清晰地闪过。她能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人捏住的海绵,身体里的力气正一点点被挤出去,她控制不住地往床下滑落。
“意哥。”
来人扶住她,张纵意慢慢睁开眼,看清是伍庆之后,对他点了点头。
“我定下亲了,你看看。”伍庆从袍中掏出一封大红的庚帖,张纵意瞧了一眼,没有接,而是抬起头直直地盯住他,逐字逐句地说:
“你不要回西北。”
“我不会回去的。”伍庆垂下眼,将庚帖收回去,又重复一遍,“我不会主动回去的。”
“出去,你给我出去……”
她剧烈咳嗽起来。
听见她重重地咳了几声,伍庆赶忙从地上捧出痰盂。张纵意已经没有力气了,本来想用力推开,结果只是手指在痰盂面上轻轻点了一下。
“苏云琼——”
张纵意对着外面大喊,随后再也说不出话来,仰头倒在床上。
“哥,哥,张意,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