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晚,大殿的光线一点点暗下。
正如皇帝的寿命,一点点消耗殆尽,眼见天黑。他挥了挥手,让琰王走。闭目养神之际,眼中黑暗浮现的却是贵妃饮下的那盏鸩酒。
他亲手所制。
他这辈子,为坐稳地位,稳固江山做得太多。如今回头思来,还是想念贵妃伴他左右的时日。她虽死了,不过无妨,他们的儿子很快也会登基了......
皇帝此般作想,却是恻恻笑出声。
......
此战连打多日,终于在五月的尾巴,胜报传来。
卢赛飞终是有些才能,毕竟卢家世代武将,他八岁便随父叔进沙场,亲眼看着刀光剑影,沙场算计,也过惯风沙夜宿,并非纸上谈兵之辈。
这场胜战,可谓一洗朝廷阴霾。将士雀跃,皇帝高兴,接到战报后连夜下诏封赏,圣旨更是一日八百地飞向北疆之地。
喻姝身在极北的都护府,知道的消息要比许多人都早都全。
听闻两军交战的时候,卢赛飞拿下了一个敌军将领,叫赫达。
吉鲁人多数人高马大,这几年养兵蓄锐,此战并不好打。听说赫达也算吉鲁军的大将,卢赛飞是要擒他威胁吉鲁。
那吉鲁王起初不依,颇有破罐破摔的意思。后来没几天遣使来谈,要带人回去。
至于什么个由头,隐约有人说是桩秘事。
吉鲁王不依,但老可敦亲自出面,一定要救赫达。谁知那赫达怕死,几日前便交托出军中大事,有布防、粮仓位置等。
“你想知这是为何吗?”
夜晚魏召南看着她用膳,悠悠地问。
他说,“一桩秘事而已。吉鲁王庭也没几个人知道赫达是老可敦的儿子,新可汗同母异父之弟。那新可汗虽不敬父,却极听他母亲的话。老可敦出面,他不想救也得救。”[1]
喻姝正咬馕饼,险些被饼皮噎住......这么说来,老可敦是背着汗王有了私情?
她问:“吉鲁人都不知道的秘事,卢将军又是如何知晓的?”
魏召南给她递水,拍她的后背,笑道:“慢些。你以为那时卢赛飞乔装进吉鲁,什么也不做么?”
他一说,却觉此话不妥,立马又咽回肚子,不吭声了,只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是了,那日她生死一线,他不愿她再想起。
他留神去瞧喻姝,见她脸色并无异端,而是静静饮水,还问他怎么不说了。
魏召南终于懈一口气。
其实,他夫人并不在意的对不对?心里还是深爱他的。
......
今夜齐堰在都护府操办庆功宴,美酒歌舞,金鼓喧阗。
邻间房门前有守卫轮岗,门窗紧闭。
一个水红半臂纱裙的女使打水进屋,悄悄望了眼床榻间的貌美女子。斜倚着,柔软的手臂有气无力支着床栏,一双满泪桃目直盯藤花纹的地案,悄怆幽邃......
那是她们吉鲁尊贵的公主。
说是和亲,与强夺又有何区别?
女使顿感凄寒恼怒,却只能在水里反复揉搓帕子。水声越来越大,直至公主也听得抬起眼睛,嗓音仍有些哭腔,
“外面的人欺负你了?”
“没有啊。”
女使转头,用吉鲁话问:“公主饿不饿,我去问问外头那群人,能不能亲手给公主煮些东西。他们的东西也吃不惯,这回出来王还让我多带了些香奶饼,怕您馋着......”
公主的眸光瞬间又低垂,白细玉指抠着床栏上雕刻的凹纹。
那是什么图案?青鸟么?它展翅是不是也要飞出吉鲁?
她恨啊,她怎能不恨。她是吉鲁王的同母胞妹,王庭的公主。她的驸马该是吉鲁的勇士。
她恨外头强买强卖的中原人,她恨中原皇帝。也该恨哥哥,用她换了赫达,可是不能......
*
另一头喻姝刚得知,午后有吉鲁的使臣带来和亲公主,换了俘虏回去。吉鲁这回没讨多少好,后方遭大周火攻,粮草被劫了大半。大周人人都夸卢将军运筹帷幄。
二十万岁币是谈不成了,不仅谈不成,还倒赔了公主。
至于和亲,也不是嫁到大周做皇子正妃。皇帝的意思,是要做琰王的侧妃。
今夜齐都护在锦春堂摆宴,竹管弦乐掺着男人们粗犷的笑声,大门敞开,熏天酒气。
殿正中有歌伎,满座宾客皆为北疆地的大小官,将领军士,因此魏召南让她先在房中。
夜色如水,喻姝去院里将花干扫进箩筐,抱着进屋。这香花槐长在北方,中原腹地不常见,但幽香弥弥,她便摘了些晾晒做香囊。
夜里魏召南归来,身上沾了浓醇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