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突如其来的雷雨,原先睡得不太踏实的灾民都不约而同地被惊醒,此后便再也睡不下去了,饥饿和寒冷压得每个人喘不过气来,他们抱紧身体蜷缩在角落,期待着黎明能早日来临。
睡着了好,睡着了就再也感觉不到腹中空空,可如今醒来了,充斥肚子里的那股巨大空虚便叫人双眼发晕,手脚俱是疲软,偏生意识尚存,清晰地知道自己的渴求又得不到满足。
渐渐的,观音庙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吞咽声,连成一片使人头皮发麻的异响。
气氛越发凝重了,快要令人窒息。
萧凤卿冷眼掠过观音庙中的两波灾民,不动声色地把手搭在了腰间,临渊一直跟着他,若无意外,他并不想大开杀戒。
角落处,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瑟瑟发抖,她不停低声哄着怀内的婴儿,可大人尚且无法忍受的饥饿,一个小婴儿又如何耐得住?
孩子的啼哭声打破了观音庙诡异的寂静,灾民们有的心生恻隐,有的面露木然,有的则是迅速离那女人又远了一些。
婴儿哭闹不止,女人咬咬牙,菜色的脸孔闪过一丝决然,然后猛地冲出来跪在众人面前。
“各位,我的女儿还不到一岁……她发着烧,饿得又狠,我没奶水可以喂……身上的干粮也吃光了,我求你们大家行行好,如果你们身上还有吃的,施舍一点给我,成吗?”
女人扑倒在地上卑微乞求,但没人动容。
且不提他们都没口粮,就算有,也不可能拿出来,这年头,自己都管不了,哪还有闲心去在乎他人死活?
如果这女人早来一段时间,兴许外面那棵李子树还能让她们母女饱腹一两分,可现在,那树上的李子全都被摘了。
魁梧大汉同样饿得面色发青,闻声,他看了眼女人怀中的孩子,婴儿瘦弱不堪,颇为白嫩。
不知想起什么,魁梧大汉的眼底倏地涌起了诡光,他身子前倾,是蠢蠢欲动的信号。
婴儿还在放声大哭,嗓子都哑了。
女人心如刀绞,干涸的眼眶已流不出泪,她涩声哀求道:“我求求你们了!哪位好心人救救我女儿!我给你们为奴为婢当牛作马!”
灾民中有好心的妇人规劝:“小娘子,我们这会儿都自身难保,不是我们不想帮你,是实在帮不了,要怪也只能怪这世道,你还是……”
妇人叹了一口气,没说完,但女人已经懂了她的意思,一时间,她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白枫瞥了眼萧凤卿,萧凤卿的脸上水波不兴。
就在这时,那魁梧大汉遽然站了起来,大步朝那对母女走去,他呼吸急促,眼神热切而疯狂。
白枫一惊:“他想干什么?”
萧凤卿不语,摁在腰部的手动了动。
与此同时,那六神无主的女人也被大汉吓了一跳,她死死抱紧孩子,问出跟白枫一模一样的话:“你想干什么?”
“小娘子,你孤身一人上路多有不便,身边还带着这么个半死不活的累赘,说不定熬不到粤州就饿死了,既如此,我来帮你分分忧!”
说着,大汉劈手就去抢夺女人的孩子!
几乎是大汉的话音一落地,难民们立刻就听懂了他在说什么,沿途,他们见过不少人吃人的场景,从最开始的惧怕惊悚到目下的习以为常。
当饥饿如同跗骨的魔咒笼罩着南方这片不大的土地,所有的文明、人性都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活下去的欲望。
女人恐惧地睁大眼,尖叫:“你疯了?这是我的孩子!是人命!”
“那又怎么样?佛祖还能割肉喂鹰,没听过吗?”
大汉眼冒绿光,面上的表情扭曲狰狞。
女人惊恐大叫,护着孩子连连后退。
“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她转身想逃走,大汉三两步就轻易揪住了她,不由分说便去抢她手中的襁褓。
“救命!救命啊!”女人崩溃地哭叫:“你们救救我女儿!”
撕心裂肺的哭喊在观音庙回荡,座上的观音依然用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俯视着惨无人道的世间,她心安理得地享用了数百年的人间香火,人们诚心叩拜她,希望她能庇佑平安。
然则,厄运真正降临的那一刻,这观音充其量就是一座毫无生命力的木朽雕塑。
看着大汉跟女人厮打的画面,灾民中,有不少饿得只剩皮包骨头的人也随即悄悄观察起身边那些体型弱小容易制服的人,眼底喷薄着贪婪凶残的精光,他们也好饿,他们也很想有食物……
这么一想,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扑向了自己心仪的猎物,惊呼声与呼救声交杂,本该是众生平等的观音庙瞬间成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