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大的灾民顺手从路边捡了锋利的石块或树枝防身,大概是觉得没有便宜可占,野狗观望片刻,叼着那颗没啃完的人头,又垂头丧气地跑远了。
离得近,光线还算明亮,萧凤卿不经意望了一眼,那被野狗咬在口中的……
赫然是一个六七岁的女童!
宁当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萧凤卿皱了皱眉。
心底随即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晏凌说过的话。
她说,当皇帝不是坐上那把龙椅就能万事大吉,所谓君父,肩上担的不仅是家国兴衰,还有天下人的福祉。
在这个亲眼目睹野狗食人的寒夜,置身于面黄肌瘦所求不过一餐温饱的灾民中,想到晏凌对他的殷切期盼,萧凤卿似乎更明白了自己该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并非鲜花似锦的康庄大道,而是布满荆棘能寻觅到雨后彩虹的壁立千仞。
为了让自己的身份看上去更逼真,萧凤卿同白枫都没带什么银两,自然干粮也是没有的,否则早就被灾民一抢而空了。
白枫出去摘了几个野果回来,都在一处,那些灾民见状也纷纷跑去了外头,他们记不清自己吃了多久的树皮草根,哪怕眼下只有又酸又涩的野果,他们都欣喜若狂。
萧凤卿坐在火堆边,右手下意识摩挲着左手的绿松石手串,盯着荜拨作响的柴火,若有所思。
白枫有意缓解萧凤卿阴郁的情绪,低声道:“王爷可是想王妃了?”
萧凤卿淡淡地瞥他一眼:“我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
白枫这回被萧凤卿问住了,思忖一小会儿,奉承道:“我家王爷心怀大志、泽被苍生,当然不是那等沉沦风花雪月之人。”
萧凤卿失笑:“这你就说错了,泽被苍生的可并非本王,而是另有其人。”
“啊?是谁?”
萧凤卿勾唇,笑意从唇角蔓延到眸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白枫听不懂萧凤卿话里的意思,但是看到萧凤卿倏然愉悦的面容,他便顿悟了。
也就王妃才能让他家主子油然欢喜。
是夜,萧凤卿与同路的十来个灾民宿在了观音庙。
他寡言少语,行事稳重,身边还有白枫,一来二去,不乏有灾民对他心生好奇。
出门在外,萧凤卿警惕性很高,处处表现得滴水不漏,又道白枫是自己的弟弟。
花甲老人看着萧凤卿虽然衣着寒酸但依旧从容不迫的做派,笑了笑:“小老弟应该有二十多了吧,成亲了么?”
萧凤卿闻言弯唇:“成亲了,家有贤妻,她在粤州,我此行就是去找她的。”
老者笑笑:“乱世之中,能得佳偶厮守,这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萧凤卿欣然点头。
能遇到晏凌,确实是他的幸运。
幸与不幸,皆系于一人。
约摸过了一炷香,所有人都几乎阖眼时,观音庙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阵喧闹的人声。
萧凤卿立刻警觉地睁开了眼。
白枫亦是循声望去。
只见又有一群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灾民犹如潮水涌进了观音庙,他们形容枯槁,浑浊的眼睛散发出绝境中的疯狂。
萧凤卿心头一凛,他跟白枫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批后来的难民,不同于先前同行的人,光从他们的举止就能判定绝非善类。
不仅是萧凤卿,其他人也看出了这群人的凶性,不约而同地缩到了角落。
这批不速之客的闯入,令原本不大的观音庙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当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魁梧大汉,一走进观音庙便用那双冒着绿光的眼睛缓缓扫视过众人,待发现他们身上没有多余的水粮过后,他鼻孔里哼了一声,大步走到圆柱边坐下。
原本坐在他附近的人立马识趣地分散开,坐到了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这一行人有十数之多,当中还有抱着孩童蓬头垢面的女人,畏畏缩缩的。
他们席地而坐,那女人大概是饿久了,胸脯干瘪,怀里嗷嗷待哺的婴儿不时啼哭两声,她慌忙柔声轻哄,生怕惹旁人不快。
萧凤卿眯眸,目光不露痕迹地掠过了那些人,确定里头并没有杀手,他挑了挑眉,继续闭上双眼假寐。
白枫却不似萧凤卿淡定,暗地里还是留了心眼,眼角悄悄掀起一条细缝密切关注着周遭的动静。
自第二批难民进了观音庙,原先还算融洽的氛围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就像一根弦时刻紧绷着,不知何时就会拉断。
到了下半夜,惊雷骤起,瓢泼大雨须弥即至。
忽明忽暗的火堆被怒号狂风吹得几欲熄灭,莲花座上托着杨枝甘露瓶的观音面容慈忍,被摇曳的火光一照,那悲悯的面庞便显出了几分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