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爱人,他把他的爱人一个人落在了云京。
在云京独自面对那场开颅手术。
因为他知道,他的爱人恐惧他、厌恶他、总是强迫自己做很多不愿意的事情来讨好他。
他不容许任何变数出现,包括他自己。
他想,在极微小的手术失败率下,他不应该这样自乱阵脚。他的那些伪装到哪里去了?他自傲的自控力、无人能及的思维方式、训练了长达二十多年的不动声色。
他转着钢笔,签字时笔尖的着力点都无法完全控制。
他回头,看见深夜会议室玻璃窗上的影子。
对,就是这种眼神。
他的狂躁症没有发作,那些天生崩坏的因子被念想中的事情完全压制。
身体的疲倦催使他入眠,精神的极端紧张拽拉着清醒:他不是不能睡,他不敢睡。
那段时间,仿佛一眨眼就能坠入梦里。
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人,治好了身体里割裂的灵魂,续接好了记忆,脸色苍白却还努力对他笑,用他最拙劣的演技伪装着轻喊他的名。
所有人都在欢呼,那些晃人眼睛的白大褂如释重负,激动地跑上来说:
“恭喜啊,欲先生,手术很成功。”
“小先生的这例手术史无前例。”
“再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
京家那边的人来同他抢人,说是那位天坛歌姬的独子,是他们家族尊贵的小先生,用这种夸张又响亮的名号妄图从他身边把人抢走。
他以为自己决不允许,他生怕病人康复后露出一丁点儿的向往。
后来他发现,其实不是。
他的爱人从病中痊愈,明媚灿烂,高傲地扬起头颅,对他说:“是你逼我成为同性恋的,好恶心,你好恶心,你能不能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他想他没办法那么大度,但是他依然会克制,或许会耐心地追求,或许会把自己放到最卑微的地步,会随着他一笑而过辗转反侧、也会随着他心有所念妒意纷飞。
或许到最终得不到,他在望而不得中走极端,可能玉石俱焚、可能徒自消失。
白纸黑字的调查结果砸碎了他的梦,他不得不从幻想里醒来。
与病鬼纠缠多年的躯体得以凯旋,灵魂马革裹尸。
他总在镜像里看见那样的自己。
当里面的人被架起来插入管子,一盆又一盆水洗胃时;
当里面的人被捋开发丝,环贴仪器进行电休克治疗时;
管绳像给病人输入程序的通道。
样貌昳丽的病人闭着眼,像一具空壳:神经、思维、行动由管道输入进去。
仪器连接线像缠住艳丽蝴蝶的蛛网,将捕获于内的猎物层层缠绕、环过他苍白的手腕,勒住他脆弱的脖颈,吊拉他乌黑的发丝,包裹成茧……
“……先生。”
“先生?”
欲厌钦低了低头,皱眉。
年轻医生被他的眼神吓了个哆嗦,连忙道:“先生,我看您两天两夜都没睡了,病人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您也需要适当休息一下……”
“……”男人揉了揉眉心。
“我再跟您说一遍吧,情况并没有恶化,病人彻底脱离了危险期。”年轻医生翻出册子来一项项确认。
“再观察一段时间后您可以把他接回去保守治疗了,注意一定要选安静的环境,避免情绪波动,监测心率……”
医生清脆的声音越来越迷蒙,欲厌钦绕开她,往病房内去。
京宥刚摘了呼吸机,护士调起他的床位,正同他窃窃私语什么。
“我真的好喜欢你的!”护士年龄不大,花了点关系和别人调休班才能进这个病房,“你前两天真的吓死我们了,微博上面也没有回应……”
脸色惨白,手指无力垂在床褥上的病人安慰了她两声,抬头看见男人,道:“谢谢你,不过我有些事情要忙,可以给我们留个私人空间吗?”
护士回头,被高大男人惊了一跳,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转了一圈,快速离开。
京宥说话还有些困难,明显感知到身体肌能跟不上意念。他躺在调高的床背上,努力调起笑:
“怎么了?”
“又让你担心了……”
“抱歉,我当时失去听觉了,反应力下降。”
又会怎么说啊。
很生气吧。
欲厌钦看了他好半响,坐到他病床边,伸手轻轻触了触他右肩下快裹成粽子般的纱布:“……还难受吗?”
京宥眨眨眼,想摇头却感到乏力:“还好。”
“身上什么地方疼?”
“……手臂。”
“你在ICU里住了两天。”
“对不起,让你担心……”
“宥宥。”欲厌钦止住他的话,“你在ICU里住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