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只命上官府众人离开长安,返还原籍。此后三代不得再入朝为官。这已算是有史以来,参与谋逆大案者,受到处置最轻的结果了。
“你那时去送她了吗?”
“去了。”
陈白安又尽饮了一杯酒,提及当日情形。
“上官娘子备受打击,无法接受这等样事实,见我去送她,还满脸不愤,以为我是去奚落她的。”
李执瑾却不意外。
这世上除了上官府人,没有谁能比她更了解上官锦琼性情了。
上官恒在世时,她为人处事始终张扬,又一贯刁蛮任性,从不将身边人看在眼里;如今,上官家最大的靠山倒了,她一朝失势,不得不离开长安,或许在她看来,这便是她此生经受的最大屈辱。
这时候的她无法接受任何人的同情与怜悯。
即便是昔日最好的朋友给予的,她也只会以为那是奚落与侮辱。
见陈白安心情始终不佳。
李执瑾索性给她添了酒,又与她碰杯。
温言软语的安抚,只说上官锦琼年纪还小,经历的事事也少。等她以后长大了,遇到的事情多了,自然便会知晓谁人对她是真心,谁人待她是假意。
这一夜,她们对饮到三更,陈白安醉的稀里糊涂,被身边丫鬟半扶半掺着回了厢房,可李执瑾却是越喝越清醒。
她靠坐在屋门口回廊栏杆上,望着夜空朦胧月色,心中那原本泛着悠悠涟漪的平湖,似乎渐渐蒙上一层雾气,又缓缓结上冰。
她眼眸低低敛着,垂头看被自己拎在手中的酒壶,眼角忽不受控制的泌出泪滴。她心中其实藏着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一字一句。她总不能告诉身边人,她自以为为凌蓦迦付出的一切,不过是自作多情;她也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凌蓦迦就是个骗子,他以前对她的好,未必就是喜欢她。
说不得人家就是在迷惑她,想借此绊住她,免得她又自作多情做些不该做的,耽误了人家大事。
这一夜,李执瑾睡的并不好。
噩梦连连。
直到天近亮时,才踏实了些。
只是,也没有容她安稳多久,小寒便语带急切的唤醒了她。
“女公子,门房来了一人,说是朱虚侯府见过您,叶阿叔说那人看起来十分不妥,也不敢放他进府。”
李执瑾闻言,原本混沌的脑袋立刻清醒。
她也不用小寒扶,翻身立刻从榻上坐起,口中还不住交代着赶紧把人请进来。
能在这种时候找上她家门,又报出朱虚侯府这个地点的人,大概率就只有那么一个。自城中叛乱暂平日起,李执瑾就吩咐郭公在方圆百里之内寻找这人下落,没想到,郭公那边还没传来消息,这人反倒主动上了门。
她匆匆梳洗了,一边步履急切的到前厅去见人,一边吩咐叶阿叔往密室送信,叫谢娘子把小皇孙抱出来,等她消息。
她以为,她还能如朱虚侯府那一日,看到一位干练飒爽,英武挺拔的绣衣使者;可等真正看到了人,李执瑾又被他的样子吓到连心跳都漏了两拍。
第89章 脱逃
原本昂藏七尺的英爽之士, 脸上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刀口,深可见骨,看着十分骇人;左边耳朵被削去了半边, 同一边的袖管也是空的。精致绣衣褴褛残破, 血迹片片。
李执瑾脚步慢了两分, 心也不住突突跳。
“一直惦记着大人安危,妾派出去许多人在城内城外寻大人,却始终没有消息。”
“如今见了大人样子,倒是能明白他们为何送不来消息了。”
李执瑾之前给郭原纬的画像, 是这人未受伤前的模样。
如今,他伤成这样子,拿着画像去寻的那群人,自然不可能传来确切消息。
想着这人不顾满身伤, 如此急切找来,应是十分挂心小皇孙安危。
李执瑾急忙道:“大人放心,皇孙殿下好好的在妾这里, 没有半点损伤。妾这就着人抱来。”
她话音未落, 这人已是寥落一笑。
“不急。”
朱虚侯府, 将皇孙殿下交给李执瑾, 只是邵洪祯万分无奈下的迫不得已。
今上少年登基, 为改朝廷多年来养成的武将避战,反用公主换和平的积弊,大改军制, 任用良将四处征战讨伐,使朝廷铁骑震慑四方。
这样铁血手段下, 外邦自然老实,不敢再轻易进犯, 是扬了国威;可大街上老百姓的日子,却一日难似一日,毕竟兵马动,则粮草行,朝廷的每一次征讨,都是倾举国之力而为,更别提那些在战场上丢掉性命的热血男儿们。他们也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于是,市井对皇帝的评价,从仗剑一挥,令四海臣服的雄主,渐渐变成了穷兵黩武,使民不聊生的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