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旗(60)

他没有看见,马车里一丝不苟端正而坐的那人,搁在膝头的双手悄悄捏紧,唇角却渐渐上扬。

当马车消失在长街的尽头,他仰头望向风过无痕的天际。

“若是万一我回不来……”

“我会带你娘离开。”

“……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骗骗我也行啊。”

“安顿好你娘,我再去找你。”

纵使高墙深宫,炼狱火海,我都会去找你。

直到你发现我接近你的真正目的,也不放开,至死方休。

……

四天后,锦衣卫包围了忠勇侯府,同来的还有驻守盛京的一支守军。

管家陈九离开柴房的开口便道:“沈景曜私通外敌意图不轨,其子沈先抓我一家老小,妄想杀人灭口。忠勇侯府和沈家军都是乱臣贼子沆瀣一气。”

“那你怎么还活着?”锦衣卫千户奇怪地问他,“你又怎知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难道你们不是来查抄侯府的吗?”管家拍了拍皱巴巴的长衫,仿佛对方在说笑话,“不然你们怎么会寻来柴房?”

无愧服侍了三代沈家家主,陈九老了,也变得更精明了。

只是,千户也笑得愈发诡异。

“我等的确是奉陛下之命查抄忠勇侯府,”迎着陈四倨傲的眼神,千户顿了顿,“不过,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质问我们?来人。”

“我算什么东西?我告诉你,先帝在的那会,我,我……”

挂在嘴边的话,在见到踏进院子的锦绣白后倏然咽下。一反方才的目中无人,陈九的喉咙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棉花,咕噜咕噜,张大着嘴又像溺死的鱼。

千户微笑着让开:“小侯爷,您来早了。”

“不早,该说的也说了。不该说的,倒是也差点说出口。”广袖之下,指尖轻捻着一根枯黄的稻草,“千户大人,之后的事就麻烦北镇抚司了。”

“小侯爷客气,这是我等应尽的本分。”稍稍退后,千户挥了挥手。

枷锁套上脖子的一刻,陈九仍不愿相信:“你怎么还活着?你不该死了吗?不对,这不对!沈先,你应该死了,不可能还活着的!”

“我活着,原来如此令人难以接受啊。”

沈先轻笑,望向藤蔓缠绕的月门。

“不可能,他们答应我的,怎么可能食言?我把一家一当都赌上了,他们不会骗我……”

随着陈九的控诉和铁链声的远去,千户将一柄佩剑交到他手中。

“陛下命卑职将此物交予小侯爷,往后的路,还望小侯爷慎之又慎。”

双手接过,沈先深深躬身:“臣,定不负圣恩。”

千户定定地看着他:“小侯爷,保重。”

这一天,是已故忠勇侯沈景曜的头七之日。

这一天,是易王朝二十五年的立夏。

这一天,沈先承袭了先父忠勇侯之位,在历经如同炼狱的严刑拷问后。他终于活着走出了高墙深宫。

回首过去的四天,他却只想往前望进那双浅色的眼眸,月门之下,青衣——

“几天没洗了?”

“不如你过得滋润。”

“唔,那倒是,蜕了一层皮。”

视线落在露出广袖的手背,苍泠撇了嘴。

“疼吗?”

“不疼。”

很疼,疼得他不敢闭上眼。

“你熬过来了。”

“你会安慰人了。”

无视没好气的白眼,沈先微笑着拂去搭拉在他肩头的藤蔓。

“你是如何认得当朝宰相的?又怎么说服他来帮我的,苍泠?”

“一定要回答吗?”

微微侧头,沈先想了想:“我只是好奇你和月旻是什么关系?”

“我不想回答。”

“好,那就不要回答。”

苍泠蓦地抬头:“你……”

黑色的眼眸闪烁着许久未见的光彩,上扬的嘴角噙着一抹温柔。

“你不想说,从此往后我便不会再问。”

“沈先,你可以……”

“诶,你想不想知道我这几日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可惨了,今晚我一定要跟你好好诉诉我受的委屈。”

“你不是说不疼吗?”

笑容凝结在嘴角,沈先恶狠狠地瞪他。

“又不是打在你身上,你当然不疼。”

“哦,那你怎么熬过来的?”

“你先给我烧洗澡水去。”

“沈先!”

“怎么熬过来的?嘁。”

唯有想你。

第36章 苍泠

月光倾洒,像银色薄纱披盖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梧桐伸展的枝丫缀着片片巴掌叶,调皮的晚风穿梭期间,惹的沙沙轻笑。

清澈的井水沿着绷直的脊背,漫过交错的鞭痕,留下淡淡的血腥。长发散开,苍泠在井口坐下,静静地等着灼热火辣的感觉退去。

水珠顺着发梢滴落,脚下的水洼倒映着模糊的身影,与夜幕逐渐融合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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