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连心,那一刀砍在稚儿手上,痛的疯的是身为父母、祖父的他们。
若换做父亲还在,他会原谅陈叔吧?
吞噬黑夜的火光,远处的脚步嘈杂仿佛和这里与世隔绝,侯府的守卫跑进院子又错愕地退了出去。
交握的双手分离的一刻,血液粘连的伤口撕扯般的钻心疼。
他死死抓住:“你去哪?”
目光自血迹干涸的手背移开,苍泠冷着声:“救火。”
救火。无声地呢喃着这两个字,沈先没有放开手,反而抓得更紧。
收剑入鞘,“再晚,就真的什么都没了。”苍泠说得很轻,“你不想知道他们为何要烧藏书阁吗?”
他想。可是,那么大的火,瞥了一眼佝偻跪地的背影,“我和你一同去。”
身形方动,管家抓住了他的衣摆:“世子,救救我的孩子吧,老奴求您。”
两个守卫已跨进院子,只等沈先一声令下。
“在此等着。”
守卫愣在原地,其中一人脱口而出:“不送衙门吗?”仿佛沈先说得不够清楚。
反倒苍泠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径直越过了守卫。
“看着陈、管家,让他好好回忆抓走他一家老小的人有何特征。”
送衙门,谁来管那一家老小的性命啊。沈先如是想着,只不过,在赶到藏书阁后露出了一抹苦涩。
藏书阁位于侯府的西南角,是曾曾祖父建府时修的。最昂贵的古籍可能至今也将百年。他爹爱看书但没有藏书的习惯,平日看的兵书几乎都在书房摆着。
自打他爹从戎之后,娘亲偶尔也去藏书阁上看会书,但更多的时间是用来盯着他念书。
至于他自己,也就儿时捉迷藏才会去那。
说穿了,他们家的藏书阁自他爹这辈起更像个摆设。可里头的古籍珍本却是真正不少,价值几何先不估算,烧一本少一本是真的。
所以,沈先看着漫天火光,和仆从手中的那一盆盆与火没有分别的水。
明明偷盗似乎更合理,为何要一把火付之一炬?
不过,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让他细究感叹,苍泠已将一盆水往自个儿身上兜头泼下。沈先也从来往的仆从手中接过一盆。
仆从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冲进藏书阁。
霎时呛人的烟雾扑面而来,他们用衣袖捂住口鼻。飞快扫过凌乱的一楼,苍泠指了指上面,沈先立刻意会调头就往右手侧跑。
通往二层的楼梯上几个仆从正忙着递水盆,见到沈先皆是一愣。
没有多言,三步并作两步,沈先率先跑上了二楼。却在才踏进二层楼面的一刻,将等着接水的仆从一把拽过。
“不要救了,让大家都退出去。”
苍泠就在他的身后,虽推断起火点在二楼,但当亲眼目睹浓滚滚的黑烟,垮塌的梁柱——他与沈先相视,摇了摇头。
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
大火在接近天亮时灭了,整栋藏书阁只剩一个摇摇欲坠的空架子,和四面残存的地基石柱。
怀蝶在察看了一圈后,只道了声:“没伤着性命就好。”
攥着娘亲的手绢,沈先佩服自己还笑得出来,“娘啊,整座藏书阁都没了,您不心疼吗?”
正嘱咐丫鬟请郎中、准备吃食,怀蝶的鬓角还簪着白花。听见儿子在后面嚷嚷,她停下脚步。
幽幽地转身,“怎么会不心疼?”她朝儿子伸出手,“你们沈家的珍宝可都在那里头啊。”
几步上前,沈先挽上她的臂弯,“那您方才跟没事人一样?我还当您不在乎呢?”
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怀蝶道:“如今的情况还容得我们在乎那些?你过会就要入宫,可有准备?”
“嗯,准备好了。”
瞥了眼等候一边的丫鬟,沈先抽/出胳膊揽上娘亲的肩膀,就像小时候缠着娘亲的模样。
“娘,苍泠在这,您不用担心。”
秀眉微拢,“你对他了解吗?”怀蝶仍有顾虑,“我记得他连户帖都没有。”
“娘,陈叔还服侍过沈家三代家主,结果呢?”
怀蝶呼吸一滞:“这,他也是情有可原。”换做沈先被人挟持,她应也无法做到那么理智。
意外地,沈先赞同:“确是情有可原。”不然他早将管家押送衙门。
不过此时,面对自己的亲娘,沈先索性坦言:“是我不再信他。”
或许在娘亲眼里陈叔才是自己人,可放眼整个侯府,还有沈家军——
除了苍泠,他想,他无法再相信第二个人。
飞檐翘角,白墙黑瓦,那一人一身青衣如旧,伴随着第一缕晨曦落在长街。
看着马车缓缓驶去,看着华贵的锦绣白从掀起的帘子后露出一截,唇角渐渐抿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