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只能是向往。苍泠知道,沈先也知道。
“沈家军的每一天都为了这个国家而活,也为了它去死。”当向往扛不过现实,人便要低头,“我爹亦然。”
他怨过,也恨过。可当捷报传入盛京,他又是那般自豪、骄傲。
除了那一天,他从窗缝里瞧见了娘亲捧着捷报,哭得撕心裂肺……
娘亲说:“你爹还活着。”
所有人看见的听见的传颂的是克敌制胜、威武雄壮的沈家军。唯独他的娘亲,看见的,是丈夫还活着,家还在。
“少年不懂愁滋味,”俯下的额头抵着肩,沈先似喃喃自语,“可长大了,看不懂的却是人心。也可能是我愚笨。”
缓缓松开僵硬的胳膊,自嘲的目光越过黑暗仿佛望进过往的曾经。
“他们日日夜夜睁着眼睛盯着我的家,像饿狼一样。巴不得有朝一日,能饮我们的血,食我们的肉,来成全他们的荣华富贵。”
“他们与你表面夸奖、赞扬、同情,背地里想的是等着红灯笼变成白灯笼。”
苍泠未动,站在那里,安静地听着。
“我不敢用功读书,更不敢像别的世家子那般成天想着官拜几品,”他扯了嘴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当个纨绔子,至少不会被人惦记。毕竟,逗鸟玩狗养蛐蛐,我是信手拈来,比读书要简单得多不是吗?”
曾经,他过得有多滋润,就有多累。
可是,“你还是走上了与你父亲相同的路。”转身,苍泠看着他,“你揣着这么的不满,却依然像你父亲一样。沈先,你要什么?”
隽秀的面庞露出一丝疑惑,或者说,“什么是你想要的?”
“什么是我,想要的啊……”
呢喃着他的问题,沈先仰头望向无垠无边的夜空。深色的眼眸再次对上他时,仿佛不谙世事的少年,双手捧着星河——
“我想,沈家军的牺牲是为了更多的人活着。”
“我想,护住这山河也护住我的家。”
“我想有一天,信任别人,别人也能信任我。”
“我想……”
“你要得会不会太多了?”
毫不留情地截了话头,刻薄的嘴巴不屑地讥讽:“想得也多,倒不如做梦来得快些。”
沈先闻言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笑容。
“我想,成为信任你的第一个人。”
……
往回走的路上,苍泠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你是第二个。”
他楞了楞,反应过来时只见大步飞快的背影。
摇着头抬起脚,再不睡天就快亮了——倏尔一顿,营帐那方顶上,一道红光划破天际,急速坠落。
就像仲夏夜曾见过的流星。然后,现在才入春。
“失火了!失火了!快来救火啊!”
苍泠!不知为何,他的名字跃然而出,沈先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跑。
越过闻声赶来救火的将士,直到跑到失火的营帐前,直到看见苍泠好端端的。
沈先没有长舒一口气,因为,孟和安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⑦李白《行路难·其一》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第16章 苍泠
躺在距离营帐几步开外的地方,茶叶罐子掉在他的身旁。一手无力垂在一侧,一手紧紧攥着。
有人靠近,捡起了茶叶罐子,然后朝他走来。
“你的?”
沈先没有接过,只是点了点头。
来人抬手将茶叶罐子丢给了身后小兵,显然也没有还给他的意思。
“这么晚了还约老孟头喝茶?”
“小的和,”望了眼已是阴阳两隔的孟和安,咽下往日称呼,“小的和粮官喝茶,是为了能进火铳营看上一眼,参将明察。”
眼皮微掀,“你认得我?”
“军中无人不认得参将。”
离洛,年方二十四,参将,也是整个大易最年轻的参将。
足智多谋,性情乖僻。思及情报中对于此人的形容,苍泠不由多看了一眼。
“世子这张嘴生得是真好,跟抹了蜜糖似的。”
说着不合时宜的笑话,打趣着刚照面的沈先,一身墨色背对冲天的火光,切切悲泣仿若未闻。
“参将说笑了,小的句句属实。”
沈先的脸上没有笑容,板正得一丝不苟。
“是吗?那是本将误会了。”
苍泠没见过这样的人,同僚的尸身还没冷透,他却还能笑得出来。
眉眼皆带着笑,“来人啊,”离洛往后退去步,“将沈先、苍泠押进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