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刻,那股阴暗的,复杂的情绪使冬夜的风更加阴凉,使他浑身的伤口愈发疼痛——
褚辛想,他如此低贱劣等,脏污发臭,食道流淌过肮脏的血液,衣袍下藏纳被鞭笞殴打的淤青。
而云笈,她高居明镜台,衣袂似白羽,一尘不染,用那么一句话、一个字,就能轻易决定他的生死。
云泥之别。
可躺在泥地里的他,不想随云笈身后。
在看见她笑容的那刻,只想将她拽下神坛,狠狠地、狠狠地拥抱她的骨骼,打破她的圣洁高贵,让她与他同样滚在泥地里,看她跌落破碎。
那是一瞬间划过他脑子的念头,阴暗扭曲似毒蛇。
伴随着惊雷一样的破坏欲。
那个念头让褚辛觉得荒谬,在意识到它的瞬间,就毫不犹豫将它甩在脑后。
却在现在,此刻,又不合时宜地想起。
人们簇拥着云笈,欢笑着高呼云笈的名姓。
褚辛相隔数尺,在静谧的角落当个旁观者。
他摸了摸自己翕动的鼻尖,来自云笈的血腥气味始终盘桓着挥之不去,使他越发饥饿难耐。
邪恶的欲|念与鲜血的腥甜相交,从骨髓里勾出致命的渴望与暧昧。
——该死。
体力已经达到极限,褚辛腿脚发软,意识倏尔闭合,陷入黑暗中。
春桃和夏霜搀扶着云笈从相柳残骸上走了下来:“殿下,您要不要吃点什么,需不需要药,我现在就去买。”
云笈摇摇头。
现在她只有荧惑境的修为,使用阵术对身体负荷太重,虽说已经取胜,终究还是勉强了些。
太累了,什么也不想干,只想洗干净身体,好好睡一觉。
不知褚辛现在怎么样了。
虽说她也以血做引,吸引了阵法对用阵者的大部分压力,但现在褚辛的确不如前世,她不敢保证自己真的没有伤害到他。
她支撑着困倦疼痛的身体,寻找褚辛的踪迹,却没有第一时间找到。
忍不住想,褚辛难道是跑了么?
羽书令上的魂锁术只能使用一次,若是他在此时离开,她没有法子再将他绑回来了。
夏霜拉起云笈的袖子,小心地查看云笈的伤口:“也好,先回去休息吧,我为您处理伤口,晚些回到宫中,再请那位医工给您看看。”
她小心翼翼,但是云笈手臂上多了不少浅浅的划痕,她还是不小心碰到。
没等云笈喊疼,夏霜自己就被吓了一跳,心疼地往云笈的伤口上呼气:“殿下,疼吗?”
然而云笈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有感觉。
夏霜抬头,看见云笈虚弱的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望穿人群,看向远处。
她低喃:“褚辛……”
寒风料峭,在人群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少年孤身倒地,残破的衣袂似泥泞中盛开的残缺花瓣。
云笈放开扶着自己的手,跳下相柳残骸,冲出人群,向那阳光没能照到的暗处奔去。
她扶起褚辛的头放在自己膝上,晃动着他的脑袋,动作既慌张又粗暴。
“喂。”手忙脚乱拍了拍褚辛的脸,“褚辛,醒醒啊!”
然而褚辛没有反应,脆弱得好似一碰即破的虚幻泡沫。
云笈意识到他的状态,有些不敢碰他了。她对如何救人知之甚少,万一把人玩死了该怎么办?
慌张之中,她忽然想到:等等,褚辛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
对啊,她前世都把褚辛揍成那样了,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云笈冷静下来,去探褚辛的鼻息和脉搏。
果然还在呼吸,脉搏也跳着,只是有些虚弱。
好险,还以为昆仑少主折在她手上。
云笈又气自己太过着急,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没好气地把褚辛从自己膝盖上往地上推。
“带他去休息,处理伤口。”
荒唐的祭拜走到尽头,以“山神”的彻底湮没告终。
村民们有悲有喜,不少人围在相柳残骸旁,在遗骨中寻找成片的,可供用作炼器材料的骸骨。
云笈回到暂住的院落歇息。
夏霜将包裹递给春桃,快送到她手上时,又抓住包裹没放手:“你想好了吗,真的想好了吗?”
春桃同她笑笑,拿过包裹,“嗯”了声。
夏霜叹息,看她如看一颗朽木:“一旦离开青霄山,没有灵力蕴养,你日后真的只能做个凡人,会病会老,也真的没有长出灵根的机会了。”
“夏霜姐,我知道的,也真的没关系的。”春桃抚摸着包裹,透过窗看向湛蓝晴空,“我努力过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