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无暇顾及落下的光点,也无暇顾及她的问题,只拉住她问:“殿下她怎么样了?还好吗?”
夏霜捏了捏手中几乎散尽的光点,拽住春桃:“殿下吩咐过,在阵术消失前,谁都不能进去,包括你和我。”
在光幕来处,巨大的九首蛇身的怪物僵持着,像是被冻住了,连同被云笈攻击的那张硕大的少女脸庞一起,九只头一动也不动。
金光和火焰灼烧着它,金色符文和青色火焰不断交织。
褚辛的灵力见了底,脱力跌坐在地。
他喘着粗气,擦去濡染睫毛遮挡视线的汗渍。
恢复视野的刹那,濡湿的灰色骤然变成无边的白。
他望着眼前光景,怔愣。
那些褚辛从未见过的符文虬结着,正在收割相柳剩余不多的生命。
相柳巨大的身体逐渐萎缩坍塌,一点点被青鹭火烧成齑粉。
天光乍破,阳光下,云笈保持着将鹤翎插|入相柳眉心的动作,也正喘着气,汗珠沿着鬓角的发丝往下落。
这大概是他见过的,云笈最为狼狈的时刻。
云笈有一切矜贵的特质,含着金汤匙、泡在蜜罐子里长大,傲慢得不可方物。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是受尽万千宠爱的公主。
可在念出咒文时,那分明不是属于公主的眼神。
那眼神属于战士,用刀用剑,在战场杀戮千百遍的战士。
在地上滚过,被相柳鞭打过,在火里灼烧过,她的白衫已经黑一片红一片,到处都是被划破的豁口。
褚辛几乎脱力,她同样也没有多少力气,用剑支撑着身体,在倒塌的相柳尸身上勉力维持坐姿。
除了眼睛很亮,浑身上下哪里都很狼狈。
褚辛的视线向下,忽然看见有血液从她袖管中滑落,沿着鹤翎的剑身一路往下。
那红色多么鲜亮。
风中传来甜腥的气味。
这阵法不止用了青鹭火,还用了她的血。
云笈在流血。
这个事实伴随着从骨髓里发出的饥饿感传达到褚辛的大脑,使他身躯一震,随之感受到电击一般的麻痹触感。
他的眼睛再也看不到别处,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重影,只有那红色是唯一一抹明亮。
褚辛滚了滚喉结。
他说他未曾喝过修士的血液,那是谎话。
一个四处流浪讨生活的半妖,怎么会有钱买得起供半妖食用的血制品。
维持生活必须、让他的灵力得以运作的血,都是从对他意图不轨的人身上得到的。
很脏,很臭,每回喝下,等身体吸收那些血液,他都忍不住抠着喉咙,想将那些血吐出来,吐干净,一星半点血腥气味也不要留下。
褚辛想,他大概是饿昏了头,竟然觉得云笈的血不一样,竟然能从她的血液里嗅出香甜的气息,有了将她的血认作美味珍馐的念头。
要知他刚才还恨不得掐死她!
他确实是饿昏了头,竟不知不觉用剩下的力气支起身体,想要向云笈走去。
“殿下!”
有人慌张地呼唤着云笈,向此处跑来。
这声音猛地将褚辛拉回现实。
春桃从他身旁跑过,直奔云笈而去。
然后是夏霜、秋蝉、许多村民,还有他见过的农妇和女孩。
就连那只蠢笨的乌鸦妖,也向着云笈飞。
凌乱的脚步与他擦肩而过,有人撞过褚辛的肩头,他险些被撞倒,又稳住身形,沉默地伫立在原地。
“殿下,您有没有事?”看见云笈身上的血迹,春桃嚎啕大哭,“您……您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啊?痛不痛?我给您包扎。”
云笈被簇拥在人群中,春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两人身上都有伤,云笈却笑了出来,在嘲笑春桃哭得太慌张。春桃一腔内疚担忧散去大半,抱着云笈嚎啕。
褚辛想,云笈大概的确没有多少力气,脏得要死,还有空笑别人。
明明她的声音已经小到他快听不见了。
只能看见她笑得傻乎乎的。
他倏尔想起那个诡异的梦。
在欢庆的夜市上,他看着云笈高居露台,挽着男人的手,随人群言笑晏晏地离开。
豹男问他:“那可是青云的六公主,你难道不想跟她走吗?”
褚辛以旁观者的意识冷笑着,想道,为何要随她走?云笈若是真像那般放过他,他求之不得。
可在那个瞬间,他却被另一股情绪击中。
一股强烈的,仿佛穿越时空而来的情感。
他甚至分不清楚,那感受到底是来自于这荒诞不经的梦境,还是源自他心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