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上青霄山时,我每日卯时到学舍,子时回到韶华宫,像所有初上仙山的凡人一样,铆足了劲想要斩断凡缘、长出仙根。
“可越是想要斩断,心中就越是牵挂,越是牵挂,缘分就越是藕断丝连。”
春桃嘿嘿笑了:“说来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年来,我最快乐的时候是在南山境。为阵法祭血时,想到自己能够救下许多与我一样的凡人,就一点也不疼,也一点也不累了。”
“那之后我才懂了,天地之大,万物有万物的道,不分高低贵贱。”春桃说,“夏霜姐,我的道在于人间。”
说的一套一套的,在山上这么多年,书还真没白读。
夏霜第一次觉得词穷,只憋出一句:“殿下,您劝劝呀。”
云笈倚在窗前,拢着披风,伸出缠着布条的手,嗑着瓜子,看着蓝空:“劝什么,我觉得她说得没错。”
春桃闻言就要连声道谢。
云笈又开口:“不过——”
她回头对春桃道:“此地被相柳的血污染过,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住不得人了。你同你娘免不了要奔波,要尽快想好日后去哪里、做什么。”
春桃思索片刻,道:“多谢殿下提点,这些年我虽灵力不济,其他的却学会不少,谋生不成问题。”
云笈哼了声,偏生语带笑意:“你若是真感激我,要记得写信给我,一年至少一封,知道吗?”
春桃红肿的眼睛又溢出泪来,重重点头:“嗯!每月,不,每日都写!”
云笈嗤地笑了,往春桃脑门敲了敲:“每日都写?你是要烦死我,还是要累死青霄山的信鸟?”
春桃又哭又笑,直到有事要做,才向云笈郑重地道别离开。
夏霜长长地叹息。
这下韶华宫是真的要少一个人了。
多出来的那个扫地工,也不知能不能留下。
此前云笈只说留下褚辛有用,没想到用处竟然那般大。
夏霜修行已将近两百年,还从未见过云笈画出的那种阵法,更未见过褚辛引燃的那种火焰。
她知晓有些事打听不得,但也知道,褚辛不似她此前所想,大概并非普通半妖。
所以云笈才一意孤行,带他回到韶华宫。
但自从褚辛灵力不济,昏厥在阵法旁,云笈就只让人为他处理伤口,又让她送去了一些半妖的吃食,还有供半妖服用的血制品。
不曾叫人看管他,连束缚他的术法都不放了。
褚辛只是灵力不济,伤得并不重,一觉起来,怕是跑得连羽毛都不剩。
夏霜犹豫着,还是问:“殿下,春桃走了,您就不怕褚辛也走了么?”
云笈咔嚓咔嚓磕着瓜子,发呆一样,又慢慢看回窗外蓝空。
这些事,她当然知道。
只是看见褚辛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以后,她忽然觉得没劲。
也许是误以为褚辛死掉那刻,事实的冲击太过剧烈。
甚至有一个声音在心里问,她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让褚辛来蹚浑水?
相柳又如何,凡人又如何,就算她看重,这些事跟现在的褚辛也没有关系。
就算她没将褚辛捡回家,他也不会在街边成为冻死骨,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昆仑宫殿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主。
她有她的道,春桃有春桃的道,万物有万物的道。
褚辛,也有褚辛的道吗?
他的道在哪里?
反正不会在韶华宫。
这次褚辛做得不错,她且给他一次机会。
她会装聋作哑当做看不见。
跑吧。
反正相柳已除,就算留下他,也没有用武之地。
“嘁,我才没空管他。”她拿起闪烁不停的羽书令晃了晃,“还有一地鸡毛等着我去打扫,他爱去哪,就去哪。”
羽书令还在不断地闪烁着。
云笈的确有烂摊子需要收拾。
今日是云书阳的受赏仪式,赏的是云书阳除相柳有功。
她此行彻底搅乱了仪式的节奏,现在到处都在传相柳之前压根没有死透,直到今天才死在她手。
总之,青霄山和北山境都乱成一锅粥。
云书阳不断用羽书令发来质问,云瀚和云秋瑜、还有其他人的消息亦接踵而至。
云笈一条也没有回,知道自己又捅了篓子。
她还记得刚回到百年前的那个夜晚,自己铆足了劲,决意要当个一掷千金,不管他人死活,潇洒自如的纨绔。
……现在改正归邪,还来得及吗?
北山境掌事擦着汗赶来,面对的就是云笈这副磕着瓜子沉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