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钥匙之重要,却是许氏本人的坚执更令聂堇无法避退。
“收下就好,”虽是赠予,许氏眼中仍有一丝隐晦的歉然,“你这孩子,心思到底是太重了,我和他爹信得过你,何必担心旁的?征儿也看重你,届时有担虑处,尽管吩咐他帮衬,此程颠簸尚多,行囊还不够齐备,我趁走前再收拾一二,你好生歇息。”
聂堇微微垂首,许氏已出了门外,他仍是一副魂游天外的神态,紧蜷起来的十指始终不曾松动。
庄主受困的事,明日要走的事,还有那处秘藏的下落,钥匙的归属,种种事宜,傅征知道多少,该不该把自己知道的跟傅征尽数透露,聂堇都拟不出决断。
许夫人的意思,将近于让他代行庄主之职,他既无资格,又无魄力,小小一件事情上面,往往都拿不定轻重,“信任”二字,根本无法增加他的底气。
能力卓越,明辨是非,可以付诸信任,谨小慎微,言听计从,亦可以付诸信任。他虽惯常给人以谨慎的印象,却不敢说自己的谨慎可以保证顾全大局,在关键时刻能立下决断。
“终究不是我该拿的东西……”错杂的思绪犹如缠卷上了一块大石,不受控制地往深渊处坠去。
聂堇瘫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逾月不归,我就将东西交给傅征,该是他的,夫人说了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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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将至,徐夫人和大公子已经出了大门,聂堇彻夜未眠,一听见隔墙之外有脚步声传来,便急急赶到了门畔。
令他意外的是,早于他之前,傅征已经来到送别处,手上已经握有号令寂奴的玉符。
聂堇稍稍一瞥,已能看出跟从的车队只有十余人的规格。常驻庄内的高手,傅充走前已经带走近四成,既然还未顺遂成事,理应补携更多精锐——许氏已经掀开车帘,他慌忙追上前,“夫人,稍等片刻,我去叫醒师父。”
火光之中,众人皆露出诧异之色。
傅彻宽方的眉微微抽搐, “绛仙楼楼主贺寿,带个打手过去作甚?”
傅彻开口素无遮拦,聂堇知道,他不是有意想贬低自己的师父,许氏却面色一冷,重重在傅彻脸上一掴:“打手如何?若非山庄先祖以武立足,似你这般的懦夫,岂能坐得今日之显耀?”
眼前母子生隙,平和一触即溃,众人皆系心于此,聂堇却顾及不得,“明明是庄主……”
像是刻意阻截聂堇的声音,许氏连捶带打地将傅彻推搡上车,“征儿,阿堇,如今不是趟热闹的时候,此去归期未定,切勿松了约束,落下师父交代你们的功课。”
车马渐远,聂堇宛若一尊守立的石像,迟迟不肯挪动身形。傅征狠心一推,在人堪堪跌倒之际捞回身前,“发什么呆呢?难不成……你是想跟去比武,挣一笔赏金?”
绛仙楼位居京城,乃北境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不止受到达官贵人青睐,四时当中喜宴不断,江湖中人也颇乐于在此聚首。有时一场比武大会,事前未予招亲的噱头,终局一定,便有围观的贵宦登台招徕。一年之中,大小武会不断,最正式的便属金鸾大会,三年一期,会程长达四月,先由各地分楼招募与会高手,层层比试,筛至一百二十八人,临近中秋时汇于津州进行终试。
仅做白道上的经营,绝难有江湖人肯给绛仙楼如今一般的排场。这样的局面,亦有朝廷背后的推手,天下已定,过去那些抢径截道、买卖人命、伺服暗杀的营生,务必要作出节制,好生事者,总要填补一个宣泄处,便造就了热衷比武观会的风潮。
十七八岁,正是气盛之龄,虽然假推给聂堇,实际跃跃欲试的,却是傅征自己。
傅家明面上虽未列入金鸾大会的举办方,但多年间穿针引线,从统筹规划到制定赛规,所知晓的细节,甚至不少于绛仙楼自身。尽管外示低调,与绛仙楼有深入往来者,大多悉知内情,傅征如果参加金鸾大会,必定会引起筹办方徇私舞弊的争议,乃至于动摇金銮大会多年来的信誉。
随着年龄增长,傅征的轻狂已有收束,如此说话,不过是想对眼前人旁敲侧击,提醒对方自己的失意处,以好博得关切,奈何聂堇两眼空洞,全无余神理睬。
“不成……”扼住胸口的剧烈起伏,聂堇脚下陡一发力,朝着远行车队的反方向腾纵而去。
见傅征要追,静立于门阶前的一名寂奴当即冲迎上前,傅征一语不发地越过对方,寒声吩咐:“不要跟来。”
持玉符者,凡有所命,皆不得违背,一声落下,散列在庄门之外的众人,如飞鸟敛翅一般,霎时缩聚为四人一行的方阵,动作敏捷驯顺,仿佛化作一人之臂,瞬时没入影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