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此前的住处那般简陋,出了屋子,所见又皆是单调荒疏的景色,自不可能再像过去在家中的时候,随手就是练武的道具。原来想清楚所习的目标,几块浮木就能发挥不小的作用,当下对楚敬川的敬佩,不禁油然而生。
反观聂堇,他虽也未曾想到借用急流的法子,但是类如此等,借简单道具就能发挥强大效用的设计,此前并非没有得以一见。
毋宁说,他见得极多,秦祯虽然因为早年受伤的缘故武功大打折扣,但就是借着类似的想法,并不妨碍秦祯向自己授业。
聂堇的好奇,倾在了秦祯与楚敬川的关系之上。
看年纪,两人的岁数之差,大抵在五岁之内,比起师徒,更有可能是同门,若是同门,在他们之上,或许还有一个功力不弱于楚敬川的师父。
倘若在三人在武功最盛时,都曾于江湖上闯荡,为何迄今也没有传出当中之一的名字?
聂堇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便是饮剑山庄一样,纵使一再小心,却还不及真正崭露头角,就已被常年居首的几家势力联合绞杀。
念及此,他便忍不住攥紧了拳心。
两人神色各异,但俱有一分敬服,楚敬川稍作打量,按不下一丝得色于面上流露,很快拂散后,转为冰冷的催促:“傅征,你过来!”
傅征走近岸边,尚在等待下一步的吩咐,楚敬川兀自抵出一掌,竟然直取他的喉间。
傅征大为吃惊,奇险中避过杀势,他将身形侧倾,恰好瞥见楚敬川的脚下,才见他整个人仿佛在水底生了根,就算整个人向前斜倾,双足也能吸附在水面之上,不会抵损平衡。
这一幕简直匪夷所思,他还想看个细致,楚敬川单手一勾一带,业已将他引至水中。
不及傅征踩上浮木,楚敬川竟在急流中绕行了一道弧线,瞬间改变了面朝傅征的方位,这次他竟高抬一脚,直朝着傅征后心踢去。
溪流尚浅,还不至于覆没了傅征的小腿,聂堇见他跪跌在水里,虽是不忍,也知无须去救。
楚敬川侧朝二人,面上阴晴变换,聂堇笃定不了这是不是发怒之前的酝酿,只能呆站在原地,听得一声重重的喟叹:
“迟了,迟了。”
聂堇讷讷出声:“迟什么?”
“良木好材,毁于衰腐之手。”
人人都说傅征的资质极为上乘,骨骼、体质、膂力……样样都无可挑剔,傅征现前的师父景萧,固然管教宽松,可从来没有人指出其教法有疏漏,在聂堇想来,就算提升之速达不到最极,也远远不至于让傅征误入歧途。
“衰腐”二字,既是对景萧的蔑视,更是对傅征多年努力的贬低。
聂堇眼角窜红,整片脏腑都渐为不甘所据。
傅征将身子从水中支起,很不应景地打了个喷嚏。如今举家覆灭,自己的境遇再往下坠,也难以让他再觉低落。
傅征故意将手甩了甩,显得心绪轻松,仿佛先前不过是下水摸鱼,随口说道:“我如今还未及冠,就算真的‘迟了’,追也追得回来。”
“哼,”楚敬川轻嗤一声,“说得狂妄,惯习难改,一旦要变,就是易经伐髓之痛,小小体寒尚且抱怨不尽,那等痛苦,你岂能受得?”
被驳得脸上无光,傅征却并不见有多么沮丧,眼角一挑,染上了聂堇熟悉的那抹混不吝,“受不受得,就看师父肯不肯倾囊相授,倘若师父舍得,纵然粉身碎骨,弟子也甘愿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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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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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跟上瞿歆,郑轩就觉得每天的时辰根本不够用。
天光微明,他便要遵循瞿歆的只是,对着墙壁站桩,站够一个时辰,便是搬举重物,锻炼膂力。
瞿歆当前要他练的每一项功课,都尤其的朴实无华。但看对方神情认真,他便只能抛开怨言,不管指给什么,他都毫不迟疑地接过。
他偶尔也奢望,瞿歆能像从前的江铭越那样,稍稍看顾他的柔弱。
眼看着手上的血泡破了皮,反复几次,攒聚成茧壳,心境也仿佛随之变得坚硬。
即使用的是最朴素的方法,如今也的的确确有了成效。
郑轩甚至克制不住地想,或许有一天,他可以赶上救了他的恩人,在对方危难之际,也能施以援手。
这也又会让他想到,为了达成此愿,他便不得不与瞿歆分开。
他欠瞿歆的恩情,实不在聂堇之下,可瞿歆说,自己是结拜兄弟,也是最欣赏的知己。他也愿作此想,亦兄亦友的关系,不该分什么你我。
已经如此亲近,就算有分开的一日,只要惦记彼此,总还能再见面。
可恩人却不同了,萍水相逢,两度施救,如今连姓名尚且不知,倘若真如江湖上的传言,饮剑山庄举家皆亡,连一个仆役也没留下,那此前的一别,便就成了永诀,他纵是想报恩,也没有偿愿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