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人非草木,现任庄主傅充亲眼见证了当年的惨事,即使为人板正禀直,也难免不会生出些许的松动。
除了放走傅衍,傅征钻研木工的喜好,亦没有为傅充扼止,脑海中那个素来冷硬的面孔,眼下想来,竟意外添了抹柔和,不似以往那般生硬冷肃。
感念犹然未退,院墙之外,接又传来不安分的簌响,聂堇下意识往傅征怀内缩了缩,抚在脸上的鼻息,很快让他感到不自在。
尚来不及后悔,傅征已将他揽靠得更加亲密,“别忘了那厮说的,要使动这些喽啰,管用的只有那些值钱的物件,这地方又破又偏,一时半会儿,他们还想不到要过来。”
言下之意,是要自己平静视之,莫大惊小怪。
聂堇几乎要与傅征贴着脸说话,当下不仅没能得到安抚,反而愈发抑不住心慌意乱。
聂堇实然思理不清,先前他与江铭越待在一处,一个人尽皆知的断袖,好几个时辰过去,也未见人家有什么逾越的举动,倒是傅征,动辄不分场合地引逗他,教他全无应对之策。
他已划定了界线,想的是暂作应付,决不能禁不得一二下就动摇……
聂堇正将掌心抚上傅征胸口,还不及加力,傅征竟蓦地迎近他耳侧,呼出一口热气,在他耳边轻声道:“有件东西,先前便想给你,此前走得仓皇,却是给忘了。”
聂堇一掌的力气卸在热烫的耳根处,颊侧,颈后,指尖,俱是乍然滋长的绯色。傅征似乎未觉,将人旁侧一安置,犹自面不改色,“那姓江的脓包捡藏的东西果然不坏,我寻了多年也没下落,偏巧落在他手里。当时问你辛苦一程甘不甘心,实是想等几日再给你报偿,只是——”
那一夜的旖旎记忆犹新,聂堇慌得极了,忙去堵傅征的嘴。他心道此人好生没心没肺,举家倾覆,自己的性命尚无把握保全,居然还能激起在此时挑弄他的兴致,他本以为捂紧了嘴便能暂得解脱,熟料过不一时,手心竟擦过一片温热的湿潮。
聂堇受了惊吓,触电似的缩回了手,膝间也莫名发软,脚跟磕上桌腿,好在躯体轻盈,只是微微趔趄了一下,傅征却已然笑意明显,失笑的同时,探入怀间的一手,已将置于掌心的绒袋捧献而出。
见聂堇迟迟不接,傅征压低嗓音,竟还多了郑重托付的意味:“打开来瞧瞧,此前做得不好,这些天都在赶制,应当不会再有瑕疵。”
原来傅征这些天没来叨扰,非是淡了对他的执着,而单单是为了这么一样物件?
聂堇说不清心上是何滋味,接与不接,都是他的过错,能顾及的只有眼前。
拿过东西,聂堇仍是心慌,却要强迫自己定神,不敢再有半分的马虎。
他记得傅征送出机弩时的那日,误触机簧的窘态犹在眼前,如今再度入手,恰似大敌将临,根本无法定神将整件机弩看个仔细。
“不必这般!”傅征轻笑一声,不容分说地将聂堇牵扯入怀,两人指尖相叠,皆覆于弩身尾端。聂堇长舒了一气,任动作如何亲昵,他仍似老僧入定,心念尤是专注。
“先前做得蠢了,拐子刘最会埋设暗簧,这件是同他学的。你看好了,填箭发箭,都只由这一处操纵,若是合上箭孔,内里自有暗扣阻挡箭槽,不必小心提防误触。”
解释罢,傅征扶着聂堇的手,摁下弩柄上的唯一一处凸起,果然弹箭飞纵,当即命中了角落里陈置的屏风,声响却极轻微,稍强的风声即能将其盖过。
聂堇摸索着填了箭,又被傅征牵带着扣上腕扣,弩柄贴合上掌心,只消回屈小指即可发射,隐蔽又不乏劲力。聂堇点转足尖,接连击中了三道目标,颇觉驱使自如,不由得心生赞叹,却还不及想好夸赞的措辞,唇角竟已猝不及防地抵来温热。
未等退缩,傅征又自行撤开,含嗔带怨地轻声呢喃:“我费心尽力,倘要连这点好处都不肯给,难不成真想做一个负心郎,教我轻看?”
拿人果然手短,聂堇顿时感到拿着的物件极其烫手,但又颇舍不得甩脱。
他无可奈何,感知到傅征不断逼近的气息,唯有紧张地反复吞咽,直至彻底失防,被滚烫的唇舌侵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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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傅充的私藏究竟在哪儿?再敢扯谎糊弄,今夜就将你下到大狱里去,还不快说?”
狭小的柴房里四面漏风,陈二被人五花大绑在板门上,满身鞭痕遍布,稍稍牵动一下,就痛得浑身打颤,他不是不喊叫,是早已喊哑了嗓子,叫没了力气。
尽管如此,他眼中仍不乏怨毒的恨意,挨了百余下藤鞭,炽燃的怨气不减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