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情论理,聂堇的提议并无疏错,傅征沉吟半晌,仍不作回应,聂堇难耐焦灼,转身欲走,他忙将人扯住,“急什么,当真有事,你去了又有何用?”
“傅征!”聂堇挣了一把,腕上的手指纹丝未动,“庄主和夫人待我甚重,我岂能坐视——”
“坐视什么?我一个当儿子的,你责任再大,怎能大得过我?”傅征将人扯近了身,“稍安勿躁,眼下寂奴没有消息,即是说我爹娘并不在绛仙楼,没有进一步的下落,你这样贸然出去,还不晓得要走多少的冤枉路。你既想走,那便定了安排,今日先派出三名寂奴,让他们分三个方向去探,但凡探得些影迹就回来,等到消息一来,你再动身不迟。”
如此计划,的确比漫无目的地寻人来得更有把握,可聂堇仍惴惴不安。
虽然点着头,神情却明显魂不守舍,傅征将人揽过,一径搀到石墩旁,让聂堇屈身坐下,“一手的虚汗,晨间给你送的东西,肯定都没沾筷。我携了糕点来,多少填补一二,若是近两日出发,半途耗空了力气,没把我爹娘找回来,自己先搭进去,到时候心疼的,你以为是谁?”
聂堇心觉失态,诺声接过傅征取来的漆盒,盖子已被掀放在石几上,根本不消他动手,等要徒手去抓,糕点不知何时已到了嘴边,瞧见裹在帕子下面的手,聂堇忍不住鼻头一酸。
亲生父母处境未知,傅征不可能不着急,到了这种关头,却还要照顾心神不宁的自己。聂堇自愧难当,难得没有小口抿食,精致的点食狼吞入腹,根本尝不出几丝甜味。
“慢着些,这会儿没人同你抢。”傅征抚着聂堇的背,生怕下重了手,更不带一丝旖旎。
聂堇含着气,明明已经受了噎呛,却生生迫下了肚腹,强示无状。
傅征朝竹影吹响哨声,些微簌响发出,聂堇便知道,寂奴已经动身,眼下所需的便只有等待。
越是此种关头,越是教人按捺不住,傅征看出聂堇如坐针毡,于是轻提掌指,在聂堇后心按下。
翻涌不止的内息,恍若汇流入江海,如何躁动,都难抵浩瀚吞服。聂堇得了调理,所有的焦躁都熄于心脉,无从牵引而起,这才惊异于傅征的内功积累,慌忙前挺胸膛,错开傅征的手指。
傅征了然他的疑惑,淡然一笑:“你有你的好木头师父,我师父难道就差了?这功法唤作静渊诀,专为调治脉息所用,师父传我此功,本是出于敦促之意,力竭之时,仍能借此功延续气血,我练功向来讲求适度,从不竭泽而渔,如今看来,确是你比我更需要,我说与你诀窍,若有感惑之处,随时问出来便是了。”
“万万不可!”聂堇眼露惊慌,“景师父的功法自成一派,向来密不外传,这样泄露给外人,他老人家定会——”
“定会什么?像你那木头师父一样,罚我站桩当个真木头?我师父从来不说过他有什么秘门绝学,游手好闲了一辈子,如今到了古稀之龄,却是不知搭错了什么筋,追求要做什么‘旷世奇师’,要我多传扬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本事,替他招徕弟子。你若是学了,转头让他知道,指不定哪天还会登门造访,求个正式的弟子名分,你就当是抬举他,占个名头也不坏。”
自从两人各自择了师父,就鲜少在武学上讨教往来。
聂堇总见到傅征受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以为傅征的师父比秦祯更严苛,后来才渐渐得知,所有的责罚都出自亲父傅充之手,傅征的师父性情如何,长相如何,聂堇都止于未知其详的猜测。
眼下听来,师徒两人的相处,倒颇欠几分严肃,相差悬殊的年纪,似乎并无过甚的慑服与压迫。
聂堇好奇极了,不等探问,傅征自已接言:“在你的木头师父眼里,我师父大抵是株不中用的朽木,手脚迟钝,嗜酒如命,常年颠来倒去地说些混话,但单比指点人的本事,我敢说,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人比他更强。只消瞥一眼后背,他就知道此人根骨几何,再瞧见五官面相,他便能推断其心性,适合择何种门径。
既是眼胜于手,同人斗战,鲜有胜算,自然人人都看不上,我爹却偏偏挑中了他。我先时还信不过,屡屡同他顶撞,但老人家豁达大度,从没放在心上,这些年下来,蒙他指点,委实事半功倍,比旁人省了不少力气。不管你舍不舍得你那木头师父,找一日同我师父见个面,兴许能教他窥破某处瓶颈,省却不少苦功,不妨做个考虑?”
原来先前劝自己换师父,竟是有这样的前尘铺垫。聂堇感激傅征的用心,忐忑也暂得缓解,正想勾起唇角,附着笑意作谢,侧首墙根处,蓦然传出一声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