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堇侧过头,避开傅征的视线,自嘲似的惨然一笑, “确保不用受惩戒,那自是极好的。”
傅征听出了话音里的失落,却还不待追问,侧腹却被肘尖一撞,猝然抵来阵痛,臂侧一松,怀中人便如游鱼一般,闪现在数步之外。
日光正盛,但毕竟是草木凋零的萧索时节,庭院越大,越透着缺乏生机的荒颓,聂堇的背影半掩在枯瘦的各态枝干里,单薄而孤峻。
傅征想追,却远远看出了背影的疏离,最终止步于阶下。
他很是不解,从聂堇眼里看到的欢喜,他能笃定不是作假,此前顶着玉面演戏,聂堇尚且都磕磕绊绊,遑论巨细靡遗地暴露在他眼底。
若是不情愿,也大可以不接受他的心意,他虽然着急,但也不至于强施于人,非要迫着聂堇作出违心之举。
都说柔肠百转,情丝难缚,傅征反复踱步,所感的唯有无处开解的懊恼,情窦初开,销魂之味转瞬即逝,半点未得旁人所言之餍足。
“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将他迫得那般紧……”
懊恼转为懊悔,傅征脱卸了力气,颓倚在栏杆侧畔,缓缓地垂坐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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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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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津州一行以来,这已是聂堇琢磨沙阵的第十二日。
傅充和许氏仍未归家,聂堇自己在庄中打听消息,得来的总是仍在绛仙楼接受招待的答复,他安不下心,又托付人去找傅衍,看看能不能从庄外得到更确切的近况。傅征血脉相系,再怎么无所顾忌,也知亲恩之重,派出了庄内近一半的寂奴,出发至今,也已有整整三日,尚未得到返报。
聂堇本来忧心,当日那样浑浑噩噩地走了,必定搅了傅征的兴致,按着傅征的禀性,倘若自己不去给个解释,一定会亲自过来,当面向他讨个交代。
他一扎进沙阵当中,千难万险寻得突破,业已耗去了足有五日的光景,傅征竟始终未曾现身,他分出心神去想,说不清是担忧还是害怕,总是下不了去见傅征的决断,脚心贴着沙坑边缘,不住地来回抠搓。
他纠结百端,冷不防一失足,又一次踏入阵中。眼下不论是何样的阵型,他都毫无犹豫,从前学过的种种身法,也能在沙面上运用自如,尽管脚下仍不乏试探,但动作奇快无比,流沙仿佛为他所掌,每一瞬的滑移,仿佛都会被事先预知。
不到盏茶时分,聂堇就牵出了五根乱绳的首尾,提脚凌空甩起,相继在坑边码放得整整齐齐,他旋身而降,足底还未挨实地面,便遥遥地听见拊掌声,抬眼一看,便是多日未见又再熟悉不过的那张面孔。
傅征不请自来,聂堇视线恍惚,反复咀嚼的措辞,瞬时连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你来……做什么?”聂堇说完便已后悔,傅征眉目深敛,看不出喜怒起伏,“惦记你便来看看,有何不可?”
聂堇僵直地站在原地,这是傅家的院子,傅征的确想来便来,他根本没有阻拦的理由。傅征走近了,动作并不因五日的分别而稍显迟滞,一上前,便屈指触上了聂堇的颊,“果然,身旁没个人看着,连饭都不惦记吃,才几天就瘦成这样,等我娘回来,指不定要数落我。”
聂堇想拍开傅征的手,并非出于厌烦,更多是出于愧疚,指尖颤了颤,终归未能下得去手。他知道,这时再忤了傅征的意,今日必不能善了。
这日的打算,本是尽快再操练一番,以好去找秦祯,若是事情成了,能带着喜色去见傅征,不用强装笑脸,自然最好不过。
奈何傅征未迎先至,备好的腹稿全都失了用场,聂堇斟酌再三,仍旧显得瑟缩,口吻讪讪:“派出去的寂奴,现下可有消息了?”
傅征眉梢一沉,眼神晦暗:“到绛仙楼的路程,寻常走个来回也超不过五日,寂奴快马发去,若不是途中玩忽,这一阵怎么也该到了,如果今晚还无音讯,我须得连夜带人前往,庄内之事,就托付给你了。”
聂堇怔忡着,好一晌未能应声,傅征见他出神,忍不住轻唤一声,聂堇这才回束飘远的视线,抿了抿唇,极郑重地说道:“还是我去,你要做一庄之主,理当好好守在此处,夫人和庄主乐善好施,广积阴鸷,哪怕此行遇上仇家,也必有天命庇佑,自会化险为夷。”
傅征未尝不曾想过自己留下,不论聂堇如何被傅充和许氏看重,毕竟不是能接任庄主的傅家血脉,倘若真正有虞,他须得尽快挑起一庄上下的重担,决不可旁卸责任。
虽是这般考虑,他又对聂堇外出放不下心。
附近州县路途错综,聂堇鲜少出外摸索,倘想抄借近道,并不如自己一般谙熟,就算有几名寂奴做引,也难免耽误时辰,而且他私心以为,他该是聂堇的倚靠,理应提供遮护,似紫茵阁中令聂堇一人主外交涉的场面,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窝囊气短,全没有身为倚靠的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