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浓烟淡了些许,胸腑之间,明明已得轻盈,他却只觉闷堵得更加厉害,在万般庆幸即要化尽的关头,平整的墙面上,徐厘倚晃下一道细长的影来。
他先时看得并不真切,险些以为是条长蛇,但看那影子一落下来便安安分分,到底不似一个活物,待他凝住神,看明绳线上的纹理,又心想他或许是入了梦,想到什么物件,那物件便浮在眼前,直到听得一声咳呛,紧随一声嘶哑的催促,他方自周遭刺鼻的烧灼味道回觉自己的所在。
他拽住绳,尚还未能想明,该以何样的动作向上攀爬,绳索先已拽升而上。
老仆从来都是为他人出力,头一次这样提心不费力教人拉拽,诧异之外,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惭愧。
直到他越过院墙,见得候在墙下的那人,心上激起的诧异已然扩高成一面骇浪。
等着他的,一看即知,年纪怎样也不过而立,单看样貌,到底不似一个身具奇力的武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小臂上正缚着连圈的捆绳,倘若不是瞎了眼,断然也不会看错绳索连牵的走向。
将要跃下墙端的时候,老仆颇按不下迟疑,直到青年纵身而起,予他一分承力,他这才凌在空中,本以为落足之际,他必会跌得极重极狠,意想之外的轻盈,究竟使得他迟迟发不出声音。
“少……少侠,救命之恩——”
“不必多说了,我只问你一句,”青年人神态柔和,但却不知出于何故,口吻尤其冷淡,“方才喊出声的人那人,可是齐钊?”
老仆看着这人的长相,到底觉不出半分凌厉,可偏是因着这一声问询,令他的所有神思为之僵束。
若非此人相助,自己必不可能得救,老仆深知道,这一日欠下的侥幸,大抵终此一世也无法偿还,由是他尽管颤着唇,也勉力摄住自己的齿关,郑重朝着面前人提高声量:“是他!”
--------------------
第93章
================
天与地浑黑一片,蜷得过久的脊背早已僵木。
在这一地困了多少时辰,郑轩早已模糊了记忆,胸腹内的气息几度要掩灭,只因一腔懊恼臌胀得厉害,才使得他勉强苟延。
他本是为来寻人,虽然很清楚瞿歆根本不消他来搭救,可他总是想要众人知道,自己并非那么不堪用,只要是瞿歆期望做成的,他定当倾尽一切,但越是如此,就越令他显得不自量力。
眼下这样子,他不如就甘心死了,最好再过上数十年,才有人经过这里,见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他就不必在瞿歆面前赧然,教门人知道自己的窝囊累赘。
其实就算没有这样消沉的念头,他也早就强撑到了极致,不论是力气还是意识,他都知道能维持的时间所剩无多。
他已不知道多少次开解自己,多撑得一刻,无非只是再多一刻的痛苦,知道所有的念头都渐渐微弱,他却忽而听得了一声簌响。
这声音究竟与磨耗这多时所听的各种声响不同,不是碎石崩解,亦非水流击打,更不是转瞬即逝,几声簌动后,竟还愈有渐响之势——
他实在难以置信,他早提不起一丝力气呼救,也未曾跟除了齐钊以外的相识说知自己的去向,就算有人前来,也只当是误打误撞,绝不会是因为自己才行至此地。
他若出不了声,那么侥幸就应该于中途休止,不该有声音不断接近,可偏偏,时间越是推移,那声音竟恰如鸣钟一般,愈发在自己耳畔鸣响不断。
渐渐地,下肢传来的巨大压力悄然松卸,这让他愈发不解,他并没有心存希冀,但周身不一时得了松快,尽管知觉尚轻,眼前也仍不见物,他已分明感知到,在这人的帮扶下,脱身并非是件难事。
他平生最不相信侥幸,可究竟过往的遭遇,每有所得,必是因侥幸而起。他再怎么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若非有贵人相助,他必不可能苟延到今日。
新添一位恩人,他心里更添愧疚,尽管来者似乎并无所求。
他不知道在深黑的隧道之中穿行了多久,再见天光时,寻遍周近百步,也只从溪流的倒影里见得自己孤身一人。
眼下他只知道,救他的人,想要他活着,或许仅是一次无心之举。
他刚有了这样的念头,便因突起的阵风卷动衣襟,将一块留有字痕的碎布掠至掌中。他识得这比划,没有谁会比他更熟悉瞿歆的手笔。
“……不尽,即日出关,本月庚辰日午时,务必于城南川东巷口面会。”
约见者的名讳被扯去,郑轩虽然好奇,但既知幸运,便无意刨根问底。他禁不住喃喃自语,“太好了,瞿大哥有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