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狂傲,并不显露得如何张扬,但到得这一日,凡是与傅征触上视线的,已然都得了领教。
可良久鸦雀无声,总还有按捺不住,愤愤啐出声来:“姓傅的,你固是有法子吓人,可是做的孽多了,总不能教所有人都装瞎,这些日子,有多少弟兄,不明不白就失了踪影,你若不给我们一个交代,便是你能像当日在断骓岭时那样,拿得出炸翻这整院的火|药,我等也不惧殒命在此……”
这人声量虽大,但若听得细致,即能听出声调中的抖颤。
这一处抖颤,恰如疫病一般,数息之间已传遍了周近,原本仗着人多而动作放肆的一众人,此时面上大多都添了惶恐之色。
傅征敛去面上惨淡,扯断手中细线,将手负于身后,扬手招来一名小厮,众人原看着这名小厮体格单薄,但要开口必会露怯,未想甫一出声,这人的声量竟盖过了场中所有人,仿佛在喉腔之中置了一面金锣,响亮且尖锐,有人经受不住,甚至张起手来,试图阻挡声音入耳,这人恰似受了挑衅一般,更加不作收束。
傅征托这名小厮转告的,是要在场诸人循次做个清点,究竟有多少人失踪,失踪于何时何地,一并记录下来,才有可能寻迹搜索。
看出傅征神态凝重,对各人的下落显足了关切,众人也都不由淡了来时兴师问罪的狠色,转为低头细语,勾连线索。
各家眼下的居址,大都在津州城郊,以地点为线索,几乎要将整个津州环围一圈,按此搜寻起来,稍稍估算,已知要耗费的光景绝非掰着指头就能数得过来,且按着举办金鸾大会的日程,许多人贸贸然出没于津州城郊,不仅会分走金鸾大会的焦点,还可能引起城防驻军的戒备,一旦起了冲突,此前所定的安排,即刻已成泡影。
议论了近半个时辰,门廊里外的人原还能持住轻声细语,但自从有一角争嚷起来,其余人便很快受了浸染,越是想要拟定一个主意的,越是同周遭的人争得面红耳赤。
于此期间,傅征似是怔然出神,想入非非,根本无心对众人争吵的话详作分辨,但一等有一人全无拘束地掀高声量,他即以一声厉喝打断:“诸位既然想通了不是傅某下的手,今日……便就请回罢——”
如此落得一个无头无尾,不仅不合众人的期许,亦不合傅征一贯的做派。望眼看去,大多数人眼中,都是惊疑与遗憾交杂,一来不满傅征高拿轻放,二来不满领在前排的几人举动畏缩,根本显不出举众前来的气魄。
众人逡巡不前,皆盼着有一个人先行启声,替众人作个表率,但天色将黯,各人面上觑得的,近乎只有如出一辙的忐忑,一道再寻常不过的门槛,这时俨然成了深沟陡崖,非有神通在身,便不能驱身越过。
有人正忍不住摇头叹气,院墙角落里,终有一人摇颤不定地挤出人众,强捱着踉跄,朝傅征步近,他似是许久不曾饮水,嗓音异常嘶哑:“要寻那阴狠贼人,有一个法子,再简单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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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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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的声音听来异常熟悉。见得景迟的憔悴面孔,傅征难禁面上微诧。
阔别数月,景迟竟似苍老了数岁,削减下来的身形,俨若一副骷髅般,在一众身强体壮的武人当中颇显突兀。
如何落得这副凄惨面相,傅征心中有无数猜测,但那个都不致令他相信,会是瞿歆的授意,令景迟惨淡如斯。
再怎么厌憎,从沐青门初创至今,景迟毕竟过不胜功,就算扫地出门,也不该拿不走一分财资,眼下惨兮兮的样子,若非是去街头做了乞丐,傅征实想不出,还会有何种缘故,会使得景迟颓唐至此。
倘若为了气节甘于贫贱,傅征倒也勉强可对此人称得上欣赏,但偏偏到了这时,景迟仍似想借着一句空言,从自己这里谋求一份富贵。
如此一来,景迟越是面状不堪,越是难以博取他的信任。他自认心胸不及瞿歆宽宏,计较的事情,一旦上心,决计不容中道折废,哪怕挡在面前的,是迄今他尚无完全把握与之抗衡的楚敬川。
如今正值他怨愤攒聚,怎样凝神静气,都无法稍得开解,景迟这一现身,却忽而激起了他想要逗弄的心思。
他自瞿歆口中听说,这人曾经开口无忌,执意斩断瞿歆攥定的缘线,如今既来向自己投献殷勤,何不就令其好好奔走一番。既然当初眼见即愤,何妨就选中此人,去解自己感到束手无策的疑难?
他不可能一辈子都纵着自己的不甘悬在心上,他总不肯相信,将得明媚的追逐,为何会有骤雨突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