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和这人的声音,话音甫落,便有层涛一般的声嚷卷覆其上。
守在堂厅外的刘管家,强撑了半个时辰,面上愈发为煞白侵占。他仅存不多的倚仗,即是傅征还在屋内,可看眼下的情势,他颇担心,傅征或许趁着众人喧嚷,寻一处密道,甚至直接纵身翻墙,以极轻盈的身法,自院中脱逃,从此隐姓埋名,视一院新募的仆从为无物。
他知道这样的猜疑实在有荒谬之嫌,其实只要稍稍伸颈一望,他既能看到傅征背对着他,盘膝于锦毯上打坐的情形。
傅征越是无惧无畏,便越是教自己心神不宁。近数日来,他真正挨近傅征的机会,实则不出一二,可只消稍瞥一眼,即能看出傅征心绪之低落。
他最担心的,实是傅征一如眼前这般,就算被这激动难扼的一众人踩成了肉泥,也混似没有知觉一般,但凡能有想要反抗的意志,他绝不会似眼前这般提心吊胆。
倘若有心思招架,傅征哪怕抵抗不了太多人,也总有办法体体面面脱离眼下,就算顾不得自己,只要保全主人家的体面,代由他来受罪,原本也是他身为下仆的担当。
眼看一语相激过后,蠢动的眼神再不仅仅流转于一二人之间,众人搡得搡,扯得扯,虽如一盘散沙,但强聚在一处,也渐渐增出了朝堂厅正门围拢的威势。
刘管家长长汲进了一口气,虚挺着胆子,将身往厅门正中一横。
这些人原本看着院中人员疏落,想是傅征安置不善,导致离心者纷纷前往他处,再有留下来的,皆是些在旁家做了多年长工,如今无处安身的老迈奴婢,这样的人,最是随风善倚,却未想到,到了如此一边倒的关头,竟还能够领起护主的胆量。
但纵使惊讶,也不足以拖慢这一众人的脚步——
“姓傅的,原本大家都信你,相信我等的大愿,唯有借你的门路才能得成,如今遭了拖欠,原也并非想扯开脸面,将你我都逼向绝处,但你既变了心思,不再将我们放在眼中,我等便也不再有必要受你驱使,你无心做的经营,由我们自行奔走便是!”
“正是,我们敬佩你,敬佩的最是你的本领,你既有心巴结朝廷里的人,又何必在这里假惺惺地拖延时辰?你不愿给个敲定了的说法,我们只得当你是有心糊弄,不想教我等弄明真相,你既不愿说,便休怪我们无礼,总有法子教你没办法遮遮掩掩,弟兄们,你们说……是也不是!”
两人先后启腔,人群当中,小声应和者有之,大声狂笑者有之,仿佛这一程的说来,根本不是某家将兴的武家重地的宅邸,而是跑到了一家极热闹的戏园,即将搬演最卖座的戏折。
便是只管顾理自己手中家当的扫院杂役,尽管都是傅征万中挑一的淡然个性,见得此状,也难禁面生薄怒,对这一众人的目无规矩难压怨愤。
没有傅征的号令,他们都不能有任何动作,只能眼瞧着这一众心浮气躁的武人,争相涌挤过门廊,俨若一群集结捕猎的野兽。
眼看即将被吞食,傅征猛将身形一旋,看似单薄的门板背后,乍然飞射出数道冷箭,傅征手未执弓,只牵得一根极细弱的长线,按说只能触发机关,这时极轻巧地侧拽线身,竟使得箭矢的锋锐恰好挨着最前排三名进袭者的额顶掠过,箭锋携掠的铮鸣声响,随着被削起的发丝悠然飘落。
一时间,堂中内外近千余人,几乎都遭了扼喉一般,瞬时都屏了息,院内院外,都被弥散开来的阒寂一并覆没。
初来时胸有成竹的几人,此时都站在离门廊之中,入院之前的轻屑,不约而同地,俨然皆被惶惑取代。
一人腿下发着颤,眼看同伴都眼现惧色,只得勉力撑展眉目,扬声为自己壮胆:“好你个傅征,早就知道亏心,埋了布置,便等着在这里暗算我们,我们……岂会就这样怕了你,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今日尽管都使出来,待到你黔驴技穷,有多少盘算,往后也都成了笑柄,莫要以为,仅凭这里的一道机关,就能让你躲藏一辈子。”
傅征深蹙着眉目,闻听此言,却似颇忍俊不禁,嘴角斜挑起一侧,明是玩味的神态,可对面不论哪个,皆都看不出一丝喜色,“诸位不请此来,一心要给傅某一个难堪也罢,亦或是受了谁的唆使,以为扳倒傅某就能替自身谋个锦绣前程也好,傅某都无精力追究,金鸾大会举办在即,诸位若不愿捧场,傅某自不会强求,可若是胆量甚大,偏想扰得傅某得不痛快,不妨都在今日放手过来,既能为自己图个干脆,也能为傅某图个清心。”
饶是情绪不佳,对着无礼闯入的一众人,傅征的语调犹自不紧不慢。哪怕这些武客为数众多,乌压压地堆了满院,在他眼中,也好似只是一群蝼蚁,不消怎么着力,就能在顷刻间碾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