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赵容竟已屈折上身,眼看就要落跪,聂堇慌不迭将人扯住,颤声疑道:“赵阁主何至如此?”
聂堇将一开口,赵容业已难耐喜色,“公子这是应下了?”
聂堇扯动了一下嘴角,难掩面上僵硬,赵容只怕聂堇即刻改了主意,催声抢道:“我想要聂公子……替我寻一个人,聂公子若是不便将他带来,杀了他也无妨。”
花钱买凶的事,聂堇近年渐渐听得多了,不觉如何稀奇。可是一贯气质淡薄的赵容,竟有这样的寻求,确是令他诧异非常,“究竟是何人?”
按说赵容既与傅征频繁往来,并非不能借着傅征之手杀人,伺到偶遇自己才说出此请,若非这人与自己有一定关联,聂堇再想不到还有旁的解释可作。
“那人……害我娘染了重病,我娘于他并无奢求,只期望他能多予些银两,安安顺顺地将我抚养成人,谁知那人生在富贵,只会仗借富贵欺压于人,为了瞒着自己一身见不得光的隐疾,一意要置我娘于死地……”
自始至终,赵容都只以“那人”相称,聂堇知晓,这必是恨得刻骨,只是说出此人的名讳,都觉得污嘴。
但随即,赵容说出了这人的身份,聂堇本来心绪镇定,听得“那人”即是现今的湛安王之后,便不由得顿陷呆然。
傅家之陨,即是湛安王府的手笔,这世上与之有深仇大恨的,竟在不知觉处多了一个赵容。以傅征如今的考量,是要借着湛安王府的影响,恢复民间斗武过去的声势,聂堇不敢说这样的盘算是否万无一失,但是绕开湛安王府,确无第二家与江湖人往来频繁的宗王勋贵。
迟疑少顷,赵容已然看出了聂堇的为难,他微挑唇角,歉然一笑:“就算杀了他,我娘所受的苦处,他也难及十中之一,我不清楚傅征的谋划,但也知道,要处置这人,并不急在这一时,倘若聂公子不便下手,只消将这样东西……想办法掺进他的吃食,届时不论他是否入口,我都当作大功已成,这样如何?”
赵容的条件,换了任何一人,都极具诱惑。聂堇自始不为所动,“你既不惜一切都想要他受罪,为何不早早差人前往,非要俟到今日?”
回以聂堇的,是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但转眼,赵容又将牙关咬得极狠,从齿缝间挤出寒声:“你既说了,我想的是要他受罪,仅让他死于非命,绝难抵我心头之恨,我要看着他满院金玉焚为齑粉,要他妻离子散,顶着重疾露宿街头……不齐齐将这些奉还于他,我这多少年来的蛰伏,岂非日日都成了笑话?”
这样怨毒的口吻,聂堇实是头一遭听闻。如此深重的怨恨,怎样隐藏于一副开朗豁达的表象之下,聂堇只琢磨了刹那,便已感到彻骨冰寒。滞得一阵,他又忽而想到另一处令他惊心的关键,“你与傅征往来……莫不然,都是为了——”
不待聂堇道尽话音,赵容随即笑得狂肆,“聂公子,你行走于这世上,试问有哪个人,你与他结交,全无一分目的?哪怕只是欣赏其人,你又何尝不是想要仿拟其状,遭其浸染,以好掩饰自己的本来形相?我同傅征往来,本就止于相互利用,他想借我打听江湖内外大小门楣的隐秘,我则想借他之力,将与湛安王府有勾连的势力一并毁去,如今他既是毁诺在先,我又何必为他辛苦迂回,反正到头来,他所图求之事,无非只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孰优孰劣,根本不是我所在意的评断。”
原来自己竟是彻底看错了这个人——
聂堇微张着唇,自从离开饮剑山庄之后,他便抑惯了面上喜怒,不想教人窥破自己的真实思虑,可这一时太过惊愕,便是积聚而成的本能,也在这一晌丢卸殆尽。
他正自舌齿僵结,赵容即刻又催出寒声:“聂公子若是实在不愿相帮,我便只好请求他人,想来瞿歆兄满腹不平,尽管交情不深,未见得不想助赵某达成所愿。”
聂堇尚且不知,当日那份机缘,瞿歆至今收用得如何,此言的确点中了他的关切,“你既执意相托,我今日便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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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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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仿佛擂鼓一般,一刻高亢过一刻。
原本十分开阔的院落,因为不断涌入的人潮,不一时已显得逼仄非常,加上不断迭起的争嚷,越发衬得场面混乱压抑,有不少人已萌生了退走之意。
主持场面的傅征,迟迟不见现身。一人耐不住怒火,催得尖锐的声量,不一时已盖过了场中的一大片人:“姓傅的,你口口声声说,会同朝廷协商,给我们一个安定的所在,如今一耗再耗,尊敬你的,说你是两头为难,经营不来,看透了的,哪个不知道你是另有图谋,把弟兄们当傻子哄骗,今日你若还想拖延,不能速速给我们众人一个交代,休怪我不念及你从前的功劳,将你与曾经的五大门派视为一类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