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堇想要搭手过去安抚,傅征却乍然斜出一步,插立在两人中间,“杀他这么一个没几两肉的小子,尚且藏头露尾,可见不过是个没胆量的脓包,加上那个负心的草包,与其被他们追着躲,何不反过来从他们身上敲取一笔,既偿你的情债,又偿我二人的苦劳?”
傅征大方道出了自己的图谋,郑玄稍滞了一瞬,心上反而踏实了起来。
他自小长在底层,偶尔也做过天降富贵的大梦,但转头就被冰冷的际遇打醒,聂堇一味要帮他,似对他无所求,他却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郑轩吞咽了两下,持住镇定,他知道两人皆不喜他下跪,因而只微微颔首,以双手作抱拳状:“小的驽钝,望公子指点。”
“不难,趁那厮还没有掌握你的下落,先要用乔装易容之法,将你的长相和身形略作遮束……”
不止郑轩改了外形,聂堇救人时显露面目,亦要做些遮盖。
津州城坊市交错,叫得出名头的烟花巷子数也数不过来,但江铭越既好排场,又更钟情于男子,因而偏好造访的接待场所并不算多,当中有骊景街的两家,恰好面对而居,为了争抢江铭越这一大主顾,每每人还未至巷口,两家就已有揽客的探子将消息报回,各都催出馆内莺燕,在街侧罗列成长队。
这日的规模尤其之盛大,因月余前江家大老爷规训家风,勒令江铭越禁足一月,从前蓄养的妓子也尽数被逐出江铭越私自购置的宅邸。
郑轩就是其中之一,江铭越本来已经将他收在身边做贴身侍奴,但一与江老爷对上,不同于一般粗使的清秀长相当即露馅,江铭越并未替他求情,但正也因此显出勾连尚浅,受到的责打并不算重,没有影响他去做回从前的营生。
自从被傅征挑破江铭越出卖自己一事后,他对江铭越的感情愈发变得复杂。
人非草木,郑轩的确曾为江铭越的花心和寡情而神伤,但至此也远远未至恨之一字,从未有过要报复的想法。
眼下他顶了乔装在旁窥看,见那人依旧锦衣覆身,额面莹润,对往来的媚眼收放如流,对老鸨和妓子们的恭维受之堂皇,与被江父责令跪地时的畏怯瑟缩完全是两副面目。
他由此而发觉,这人的所有气度,仅能展示在这些觊觎他钱财的身份低贱之人面前,根本没有半分的担当与意气,过去的挂念,一时间变得十分可鄙,连微毫也不值得留恋。
江铭越辗转几家,终于步入了俞江桥头的紫茵阁,才跨过门槛,便有成群的妓子将他团团围住,脂粉扑鼻,郑轩坐在二楼的角落里,仍能闻见隐约,已然引得鼻头瘙痒,十分难耐,为了祛除气味,他猛饮下将沏的新茶,直烫得舌面起泡,险些叫出声来。
“江公子,”听得耳后一声娇唤,郑轩忙侧过头,那人接道:“相别甚久,江公子可是连奴家都忘了?”
娇嗔之中,带着一分不甚自然的沙哑,郑轩听得颈后发麻,等到两人并行入了雅间,他才后知后觉地从背影当中辨别出来,被江铭越搂在怀里,穿着绯红短襦且步态妖娆的,似乎是个身足八尺的成年男子。
江铭越偶尔也让私宅里的男妓扮作女子,但也仅是出于新奇,并未成为固定的喜好。
富贵人家蓄养娈童本是常见,江铭越偏爱的,向来也多是还未长开的少年人,似今日这样身量高挑且打扮出格的,实为郑轩见所未见,当下禁不住好奇,循着两人的去向,蹑足挨近了厢房。
“江公子,您上回来,说要寻一个江湖高手做贴身侍卫,因为要常在您身边,要替江家出面,所以风姿也不能落了下乘,偏巧,今日刘公子正好来了,您且看看,他合不合您的心意。”
傍在江铭越两侧有男有女,皆期盼能荐作枕席,不想挨靠最近的,说出的竟是与风月无关的冷场话,皆有一二分愠色,但暗愤之外,亦有对高手二字的好奇。
恰在此时,一面窗扇忽自侧首扑开,清风涌入,拂散了围绕在江铭越身周的驳杂气味,令他不自禁地理了理衣襟,整肃神色,“既已来了,自然是要见他,人在何处,请他出来罢。”
厢房里本有一道青罗织锦的屏风,山水点缀,颇具意境,该是烘托俊颜的绝佳布景,来人却颇不识雅致,竟从扑开的窗缝里滚身而入,瞬即令整间厢房为扬尘所据。
尘土的腥气与粉香相混杂,一时间呛鼻已极,好不容易得以静沉,乍然而来的男子,竟丝毫没有叙礼之念,既不开口简作介绍,五官也始终遮在玉面之下,不肯暴露在众人面前。
江铭越本来半躺半坐,因于此前惊了个激灵,当下脊骨笔挺,姿态尤是端正,尚未禀名的男子忽然迎转过身,径直朝他走来,江铭越的双腿和双手霎时起了痉挛,全然不受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