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堇没想到傅征竟会如此热心,意外之余,也十分怀疑再进一步的干涉是否妥当。
酒馆已近城郊,四处空旷,坡地上撒满了金红交织的残叶,正巧坡顶上一间无人亭宇,三人甫一入内,郑轩便扑跪在地。饮剑山庄里,下人禀受吩咐,只要不是触犯大过,极少落跪,守院的寂奴则更如阴魂鬼魅,匿于山庄里的各个角落,更不可能以跪坐垂首的姿态受人轻贱。饶是傅征也受不惯,不等聂堇将人扶起,他秉足了火气怒声道:“起来!”
郑轩吓得浑身哆嗦,聂堇将人往身侧带了带,这才勉强让人站稳。傅征或许用心不坏,但此时的气性确属不佳,郑轩不敢再拖延,忙不迭开口道:“我撞见赤龙子和官差打扮的人暗中有来往,江公子和他大哥关系极差,赤龙子常为大公子驱策,我便将消息透露给了江公子,江公子许是想借此事扳倒大公子,可是——”
“可惜他是个脓包,斗不过他大哥,便把从你这儿得的消息卖给了赤龙子?”
因为上不了台面的癖好,江小公子江铭越深为其父所厌,虽然家中仍供其挥霍,不过是仗着母家杨氏的势力和声威。
杨氏的主脉在镇州,入仕者不下百数,朝廷地方皆有高官要员,同江氏互有所需,关系盘根错节,江铭越的母亲仅出自其中不算发达的旁支。他虽放纵奢靡,也并非没有思危之念,母亲重病在身,一旦有大碍,他便难保如今肆意挥霍的光景。
江家二公子江铭安为庶出,自幼敏感懦弱,择了读书一途,潜心静志,先生颇寄予考中功名的厚望,本人也无意与其他后裔争抢家产。大公子江铭永年长稳重,为人行事都多经人称赞,尽管母亲早逝,但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原配,地位尊崇。江铭越看不上江铭安,却深知自己同江铭永相比缺瑕甚多,但江家的庞然资财,无法不令他垂涎,哪怕只能争取得十中之一,他也心甘情愿。
人心不足蛇吞象,想法固然大胆,但多年耽于淫乐,江铭越的头脑委实有些简单。
傅征冷声嗤笑,“他倘想拉拢赤龙子,直接将你交出去,倒还显得诚心诚意,不添方便也就罢了,他竟偏巧将你放出江宅,挑了最引人注目的地方让人动手,徒增更多曲折,却是不知,此情此举,到底是结了恩,还是结了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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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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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轩闷闷地不作声,聂堇拽住傅征的袖角,一再地向右瞥眼,示意他莫要追问。
傅征不以为恼,反为所悦,但稍一透露便绷住面孔,只作浅淡的宽慰:“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赤龙子行迹诡秘,郑轩从未见到此人像寻常的武人一般动拳脚,替江家处理掉的人,往往都是毫无征兆地失踪或暴毙,以何种方式下手,选用何种毒药,就算留有尸身,也总能借助江家的财力做遮掩,瞒过仵作的调查。
郑轩不是习武习医之人,对赤龙子的印象,仅仅停留于蜿蜒在腕间的一圈赤色小蛇,起初他还以为那是用来做装饰的死物,直到那日他看见赤蛇自那人臂端盘曲而上,在靠近颈侧时露出尖牙,对准血脉果断下口,汲到餍足时再徐徐退回。
他将所见道与江铭越,自认口吻平常,并未添油加醋,对方竟当即吓得从藤椅上跌坐在地。
回想至此,他虽不想贬低从前的主人,却不得不承认,傅征的猜测不无道理。
“赤龙子起先是江家的二老爷找来的,大老爷并不喜欢这人,后来二老爷分了家产,自己辟了间院子新立门户,不再过问江家的大生意,赤龙子便被荐给了大公子。
虽然常在江家进出,真正与他打过照面的并没有多少,除了大公子,更是没人同他说过话。他在江家只待过客房,大公子有事找他,便只带他一个人进入书房。
那日我撞见他会上官差,是在江宅外好几里处的一条窄巷里,看见他手里拿着印有江氏家徽的帐册,想他一个做杀人生意的,不应参与江家的买卖经营,这才报给了江公子,本来仗着脚步轻,当时没被发现,哪知道……”
傅征轻哼一声,“如此说来,他负了你,你倒还对他存着情,以为他是个有打算的,往后还能做你的倚仗?”
“傅征!”聂堇觉得这样窥探旁人的心事实然不妥,赶忙插言阻止:“他既已知道消息被你透露出去,想来是下定了决心要置你与死地,中途虽被我拦下,但往后你若还留在这里,势必会被他再次盯上,我们虽然不能收留你,但姑且还能将你护送到安稳处,你可有在津州之外的亲人?”
听见“亲人”二字,郑轩情绪汹涌,几乎当场就要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