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面庞稚嫩,金朔的倔强却是令傅征颇感棘手,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接道:“金少侠,五大门派于我饮剑山庄之仇,你以为……是因何而起?”
“谁知道,”金朔将头一偏,“当日有的是说法,我们做弟子的,只管奉师门之命,探问得多了,只会招来一顿痛骂。”
“一顿痛骂,就能令阁下视人命为无物?”
听得这声质问,金朔冷哼一声,将头别得更偏,愈不愿与傅征对视。
傅征似乎并无追加斥责之意,声调陡然一转,“我不朝金少侠追究,实是深晓,天下有不计其数的少年人,都将五大门派视为飞黄腾达的上乘路径,家底殷实的,情知名实不符,犹然络绎不绝,出身平凡之人,蹉跎岁月自不必说,更有甚者,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无数良才,因想迎合五大门派的择人标准,要么徒误良辰,要么自损根骨。
“习武本是拼力斗勇的朴实之学,因有五大门派借朝廷鼓吹的晋升之途,诸多人便迷信,武学非出自五大门派者,不得算作正统。试问,阁下既已身在五大门派之中,这多年来,有多少本领,是真正承了贵派‘正统’高手的指点而习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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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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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征所说的,正是金朔自从踏入澜音宗以来,最感凉薄的伤心处。
他鲜少朝人服软,一旦敲定了看法,任是谁来规劝,都极难有动摇,可是傅征所择的路径,似乎是当真是要与他站在同一立场,非是自私自利,只为自己的谋图而考量。
“你我都知道,五大门派有今日的凄惨,实是咎由自取,傅某虽有大仇在身,也需分清谁人有罪,谁人无辜,倘若不作分辨,一概赶尽杀绝,又与朝廷之中,那些忌惮我们的懦弱之徒有何分别?”
金朔心念稍动,口吻却犹不改冷硬:“能动手杀人的,何来‘懦弱’一说?”
“天理王法在上,你我约束自身,不触犯禁规,缘何要引颈就戮,无辜赴死?五大门派今日遭厄,有不少该死的角色,萧时清即是其一,韩珲蹉跎多年,择取之径有损武道根本,被你所杀,乃是理所应当,若非经他试探,我也未想五大门派之中,尚有裴兄和金少侠这样,极合傅某胃口的仗义之人,傅某今日之请,还望阁下速做决断,我等应对大敌在即,绝不可再生内讧,令对手乘隙。”
以本领为倚仗,金朔从来知道,门中惧怕自己的人,不分高门寒门,见了面即有恭维之言,还有一些人,觅求指点不得,转过来向自己请教,亦是谨慎小心,破让他受抬举。
然而,一有几名位高权重的长老在旁,众人便转了态度,将招呼自己的热络,全部转投于真正身居上位之人,久而久之,他便与这一众在他看来趋炎附势的小人疏远了来往,身边渐只剩下裴忠望一人。
他对傅征欠乏好颜色,原是因为将傅征看成了门中长老一般的人物,有身份凌驾于自己之上,招徕人心,实是再轻松不过的举动,却未想到,对方竟是执意要让澜音宗所出的一众人,尽数归于自己名下。
饶是倔强如他,此时也再难掩饰困惑:“姓傅的,你当真想清楚了?让我领了这一众人,往后是敌是友,只有我说了能算,我绝不会依你的眼色做事,既是这般,你还想将他们拱手让送于我?”
“不错,”傅征长舒一气,似乎卸除了一具重担,立时轻盈了肩背,“要镇服这诸多人,还待金少侠发挥本领,届时若能为金少侠多增指臂,傅某实感欣慰,今日还有要事在身,傅某现下便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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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虽然不大,但满堂空落,从午后到晚间,不分哪个时辰,入座的最多只有两三桌客人,小厮走得匆急,更使得场面异常寂寥,令客人的酒兴都淡了几分。
时隔多年,再一次失了瞿歆的下落,郑轩能够想到的去处,独有这么一个。
难得有一桌客人聊得火热,他便大着胆子,将座椅向后多搬了一段,试图将话音听得更清楚,先时相商的话题,都是这些人早年相识的旧事,郑轩听了小半个时辰,已然丧尽了耐心。
他非是不敢拽住一人直接催问,只因前次所来的几桌客人,最后都因答不上他的问题不欢而散,经得酒肆老板的谩骂,他这才克制了一阵,暂未放肆。
于此之际,他虽是心上焦灼,也不得不认为,这日或许择错了征求消息的路径,正待起身拔步,他便听得紧挨在他身后的一人道:
“你说,近日是怎的,外头天和日暖,却见不到有人上街?”
对面的酒友将酒碗重重一搁,当即表露不耐,“还能是怎的,要打仗了,走的走,逃的逃,谁还有心思在外头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