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你回去练功。”聂堇将搭靠过来的手臂挡下,随即将胸膛挺直,奈何体格纤瘦,如此一来,反倒凸显了本就单薄的背廓。
傅征敛了手臂,身子却还沿着本来的进势,代替了原本做支撑的框木,挨靠在聂堇臂侧,“我起得早,刚巧练完。待会儿想吃什么,我吩咐下人去做?”
他承傅家恩养,不管受什么样的支使,在聂堇看来都不算过分,傅征这一问,到让他成了颐指气使的贵家子,完全颠倒了位分。
“生了病,就该把想吃的都吃遍,抠抠搜搜的,总不容易养好。”
聂堇闻言,此前的古怪之感,很快萦绕上心头。
对于未来的庄主,他该敬之重之,日后肃立在旁,令出必行,有一段日子,他与傅征恰到好处的疏远,他以为就此循序发展,总有一日会达成预想,哪知傅征又在近几日转了性,一再地打破他所设好的界限。
眼看傅征要蹙眉,聂堇只能收敛忧虑,强提起精神道:“蜜薯羹,蒸栗糕,就这两样便好。”
聂堇一来嗜甜,二来前一晚路经伙房,正好瞥见过这两样,应是已经做好,加热小片刻即可食用。
见傅征迟迟不挪步,聂堇甚至怀疑,是否自己的记忆出现紊乱,正彷徨间,傅征抬起指节,在颌下轻轻摩挲,似乎要作出某件极为重大的决断,斟酌了一晌,终于说道:“这两样庄内的师傅做不好,我们去津州南市寻家果子铺,顺便去一趟成衣铺,置备几件冬装。”
聂堇这才想起来,他先前浑浑噩噩的,还未追问傅征浪费了多少如意珍兰。就算不开秘库,傅征也有的是败家的法子,聂堇揉了揉太阳穴,略带嗔怨地道:“我饿极了,走不了那么远。”
“坐马车去,费不上什么力气。”傅征满不在乎的口吻,更使聂堇头痛欲裂,“还是罢了,马车在城里走不快,来回一耽搁就是一整日,我功课还落着,还是改日——”
“有什么要紧,”傅征似乎早料到聂堇会如此说,“你那狠心师父既然不留情面,你索性弃了他,今日若能在城中赶上比武的场面,就挑夺了魁首的给你当师父。我早看那厮不顺眼,是你太迁就,忍一次也便罢了,岂能一忍再忍,任他反复折磨?”
秦祯曾在一次仇杀中身受重伤,功力再未恢复到全胜,在几大比武盛会当中,的确不能算是排得上座次的顶尖高手,但聂堇知道,傅充当年极力邀请秦祯出山,便说明此人早年的武功非同小可,如果他将昨日之事言与傅充,傅充一定会让他备好重礼,携他一同去往宅中致歉,绝不可能像傅征一般,将一个长辈视作随时可以替换的玩物。
“你想去便去罢,我懈怠多时,没有出去游玩的心思。”
傅征眉梢一沉,竟猝然出手,点中聂堇胸口的膻中穴,“宝贝你那木头师父,舍不得换也成,但习武切忌闭门造车,不看看外面如今的高手如何较量,不自己上一上擂台,再用功又如何,一辈子也不过是揽镜自赏,自欺欺人罢了。何况世上有诸般好,总闷在宅子里妨碍身心,你吃了恁大的苦,心上总是郁闷,出去疏散一番,却是合宜的处方。”
不论在不在理,聂堇都已拿傅征无可奈何。
车子驶入州城,车帘一角被傅征掀开,露出一斑行人接踵的喧闹景象,到了这里,聂堇再想折道中返,已然十分艰难,这才被傅征拍开穴道,允他活动自如。
各种各样的味道盈入鼻腔,熟食铺飘逸而出的肉香,香药铺向外弥散的悠香,亦有作料铺飞撒出的刺鼻气味,各人身上散发的各类体味。眼中所见,更是纷繁到难以描述,遮天蔽日的旗幡,除了骈列鳞次的招牌,散布在街畔的摊贩也各具琳琅,每一处的新鲜和热闹,都令聂堇迷滞了视线。
至于来此的借口蜜薯羹和蒸栗糕,他早忘得一干二净,手上时不时地多出傅征塞来的小食,或是新出炉的酥果,或是刚出锅的炒货,一路上手脚忙乱,顾不得看,也顾不得吃。
聂堇小时候虽然也去过镇子上的市集,但规模远不能同州城里的闹市相比。先时他被傅征抓着手,只是下意识地跟从脚步,见得多了,心绪也逐渐放松,能够有余力分辨哪些能真正引起他的兴趣。
街心最嘈杂处,卖艺的舞者走上高台,从细如发丝的铁弦上翻腾而过,轻巧灵动,仿佛游龙入水。类似的伎俩他也有能力完成,但是绝做不到如此优雅而轻松,他犹记得学堂里书生们的议论,提起街头上的行当,总是在好奇中夹杂一丝鄙夷,他总是不解,当中真能得获功名的,必定为数寥寥,为了谋生,不论何种行当都无余地挑剔。精通一技到如此程度,不知要经历多少的磋磨苦痛,他自愧不及,也更加理解为何秦祯会对自己那般严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