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树动,张岚动作轻巧,自初发的嫩色棘叶拨出右耳,同时压低嗓音发出嗤笑,“原来你结交咱们傅庄主,是有预谋在先,惦记的是狐假虎威,想仗人家的威风鼓壮自己。”
“你不也是一样?”
柳跃没等来附和,只觉落得一身无趣,手上空得发闲,正要揪下一把苜蓿,口鼻却倏的一堵——
张岚将他扑按至棘丛底端,见得马蹄飞纵,柳跃不由汲了口凉气,幸而马队驰得极快,并未在两人身前多耽一刹,这晌得了余暇,张岚即刻又携他起身,柳跃寻回力气,两人不一时攀至丘陵顶端,下首的动向,已然甚为明晰,颇合前日景迟在舆图上绘给众人的分布。
柳跃偏过头,脸上不乏得意,“我就说嘛,景师兄本事一定不小,我才想起来,本朝太|祖发迹于此,正是借了一位奇士的谋划,景师兄那日同我们讲得神乎其神,连讲了三日,阿锐还缠着他不肯放过。”
本以为这厢说出来,张岚又会嫌自己聒噪,不想张岚虽不减轻讽口吻,也并不失亲昵热络:“你既听过他的,为何当时你不同傅庄主提出来?”
柳跃心说他听过的故事多了,景迟说的险关势要,他根本分不清落在哪个州县,更何况这是一处长久废弃的荒地,哪怕是足迹遍经全境的游侠,也鲜有人将路过该地的见闻写入游记。
而且,即便他熟知此地,倘若听说这里见不到一户田宅,周近不是野草就是荒坟,一日两顿餐食,能见到的唯有怎么也克化不舒畅的干粮,再与此前的佳肴美馔无缘,暂居的住处,不是阴湿的山洞,就是四面漏风的沟壕,他便是当日毙于傅征剑下,也不肯甘愿被驱至此地。
等张岚送完消息,柳跃当即抢到跟前:“师兄,这里没个像样的遮蔽,我要去方便一趟,走得稍远些,你且稍待片刻。”
按着柳跃一贯的性子,这般讲究实然显得突兀,张岚不经细思便知他如何打算,随手向前一张,便扯住了柳跃颈后的衣料,“傅庄主特意叮嘱过我,绝不可纵你乱窜,方便就方便,我几时嫌弃过你?”
正如张岚的猜测,柳跃所怀的,本是搜猎吃食的打算。
不明言揭破,在柳跃看来,已是少有的照顾体贴,当下脱口即问:“师兄,你这几日是怎的,从前一向冷冰冰的,往常若是这样,你肯定将我骂个狗血喷头,如今这般客气,我属实适应不来。”
张岚冷下面孔,谑笑着道:“怎么,多给你几分好脸色,你还不乐意?”
柳跃抚了抚胸口,长长舒了口气:“别是因为出了岔子就好,我还以为……是掌门有了消息,傅大哥只跟你说了。”
“傅大哥”这一称呼,如今当着傅征的面,柳跃已是喊唤自如,张岚犹然语中带讽:“你唤人家一声‘傅大哥’,有什么消息,该是你比我先知道才对。”
“岂敢,”柳跃慌不迭摆手,“是我太没规矩,叫顺口就改不过来了,傅大哥我让我喊着,是他心胸宽宏,不同我计较,我岂能蹬鼻子上脸,打探人家的机密?”
仿佛头一次识得柳跃一般,张岚瞳仁一转,显出极诧异的探询之色:“你几时还晓得同人说话有避忌了,是你那傅大哥指点给你的?”
闻言,柳跃嘴唇微撅,话声里颇浸着不满:“傅大哥日理万机,哪能有指点我的空当,师兄,方才是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咱们别在这闲聊浪费时辰了,万一看漏了人,同咱们掌门比起来,还不晓得傅大哥惩戒人的手段是轻是重。”
张岚冷嗤一声,的确遵循柳跃的嘱咐,再不出言多缠。这样一来,倒使得柳跃颇感不知所措,怔得小片刻,立时传来从前听惯了的催促:“还不快走?”
直到这时,张岚的形象才与过去的印象完全重合。
柳跃一面催快脚步,一面心想:“难不成……是我想多了?”
?
清风辄起,纵深尚浅的山洞之中,徐徐送入几缕寒气。其时春草萌发,业已过了最冷的时节,但任是点着火,依旧难将阴冷驱出穴窟之中的所有角落。
洞外洞内轮班交值,一列人鱼贯交替,萧时清屏息缩站在角落里,洞外日光迁移,挨了许久的冻,终于能稍稍挨近一处和暖,可是望着身前一人的冷色,便是触手可及,他却只能僵身不动,不敢往前稍移。
“看我作甚?我一没携吃食,二没动刀剑,莫不然……你是指望教我把那个姓傅的唤来,给你使配个仆人?”
萧时清笑容讪讪,“不敢不敢,你是咱们澜音宗此行的最大倚仗,大掌教不出面,一应事宜都该由你说了算。”
自以为说得足够小心,博来的却是一声尤为尖锐的嗤笑,“萧长老,罗某沦落至今日,可以说十之五六,脱不开都是阁下的功劳,你在这里装乖弄巧,似是逆了性子,改了从前的跋扈,但恕罗某记性甚佳,那日的过节,这五年间无人提起,我却仍是记忆犹新,你说——如今机会难得,我该不该……现下就做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