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景兄看,该是何处堪为我等供使?”
“我便是不想说予阁下,阁下当如何?”
虽是挑衅的话,傅征具足了耐心,只以轻笑回应,在旁的两人各都讶然难禁,因有傅征作镇,均不敢贸然将景迟的话音打断。
“景兄倘若不吝惜指点,日后我等脱困,傅某必有重酬相谢。”
话音未毕,景迟先是猛甩前额,随后又抱臂于胸,尤其的懒于应声,直到张岚耐不住震动刀鞘,他这才稍生凝重,将松垮的脊背微微挺直:
“你小子说的话,我一句也信不过。在鳞州那日,瞿掌门劝你的话,分明是要你抓紧难得的机遇,尽快向五大门派复仇,听你今日的口吻,分明是按着那个姓陈得书生所言,要借着解救五大门派的名头抬高自己,你驳他说什么‘亲恩子孝’,自己不也是一般货色?
“帝王也好,高手也罢,什么大计大业,一旦撰成口号,成日挂在嘴头上,真正图求的,必是夺他人之田地,取自己之挥霍,我景迟固是本领不及人,所谓兴衰之事,总是看得心疲眼疲,不想成旁人的坦途,全自己的坎坷,区区勘察地形的小事,于阁下这样有大能耐的人物而言,到底不是件难事。今日是‘傅’,明日是‘崔’,不管姓什么,都再同我景迟没干系……”
景迟说完这段,又作出决绝神色,挂在醉得迷蒙的脸上,到底失了该有的气势,不等对话的人作出应答,便东颠西晃地侧倾着身子,一步走一步拖,紧似身有不遂,眼下莫说是找去处,就连在走出院外之前,保证不跌昏在地上,已然拿不准有几分把握。
柳跃最是忧心难泯,讪讪朝傅征回瞥了一眼,得了傅征的点头准允,只一纵步的工夫,即刻将人揽下,一径强拖回堂屋,“你想给人提意见,照提就是了,没完没了地发牢骚,哪还像个大丈夫?傅庄主问了你的,你尽快说清楚,别在这里装疯卖傻,难得抬举你,你要还不识好歹,我先替傅大哥收拾你!”
说着,柳跃为了催促,登即又将景迟的臂膀反拧过来。他下手素没轻重,景迟只经这一下,就痛得险些昏厥,酒固是醒了大半,但这一时毕竟痛得太过,揉了好一晌,仍是苦着脸,任柳跃如何催哄,都侧着脸不愿相对。
如此僵持下去,毕竟不是傅征的本意,柳跃正还断不清做法,张岚怒色一挺,扫腿一勾,散落地面的刀身残片,业已被他提脚送至景迟喉头,“你当真以为,仅凭一张嘴,就能给你的性命添足分量?旁人懒得动手,却不妨碍我张岚不讲情面,你若再拖沓半刻,我便就此让你殒命,你信是不信?”
一逼一吓,景迟便是连装醉的力气都耗尽了,至此他才想起,据门内弟子的传言,张岚从前做过的行当又多又杂,看过院,护过镖,有一段饥荒时日,甚至还入山为贼,如今的疏懒顺从,兴许仅是为了融入众人的一种伪装……
地位和钱财,他自诩都看得轻了,可是此生到头,他却不敢说没有半分遗憾。
跌宕了这几年,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在一众武人当中,不管他如何讨好巴结,虔诚卖笑,一朝翻了脸,他照旧是任人拿捏的蝼蚁,他装得再狂再傲,总也只能显在言语上,真正动起手来,仍是一触即溃,不堪一击。
眼见景迟的面色渐转低沉,柳跃颇不忍心,正要搭肩去劝,久垂着头的景迟,竟冷不防拔起身形,面容正肃,声腔沉稳,全不似将将还留有醉态,“更好的去处,当进退两全,进则屏障高大,易于俯击,退则山麓蜿蜒,沟渠错综,可作狡兔之窟。”
这一语道出,正如红氍毹畔大幕将启,柳跃尤是激动难耐:“这么好的地方,怎可能有现成的?”
“有的,”景迟将胸一展,连日以来,浊暗的眼神难得转为清澄,“津、璨两州之交,有一地名为断骓岭,正是攻防兼备的绝佳据地所在——”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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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你说咱们这样,算不算是成了山贼?”
趴伏在深棘之中,柳跃甫一开口,问出的即是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张岚冷哼一声,柳跃本以为这即是不欲理睬的表现,未想张岚竟接上话音:“像你这样的,是该做一番山贼,好好尝一尝何谓饥不择食。”
柳跃有杆即爬,全不理会张岚提点的用心,“我本来就不挑的,在山里头,天天能有新鲜的野味,岂非美极了?可惜小弟不才,至今尚未动过炊火,倘要学会了,我定——”
“你定什么?离了我沐青门,改去做个厨子?你若情愿,我倒也省得添烦。”
“不成不成,”柳跃慌忙摆手,俨若事已成真,“傅大哥那般抬举我,我岂能驳他的面子?我要留下来,能留多久就留多久,有朝一日,咱们也弄个三百年前那样的武林盟,让江湖上的大小事,一概都听本盟的安排,傅大哥本事又高,为人又妥帖,合该做了这武林盟主,让咱们时时有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