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这个年龄就不一样了,你有你的原则,和你的骄傲。对吗?”
时光点点头。
“既然你心里有主意,那你问我做什么呢?”老人垂眸看她。
时光扬眸对上她苍老却又如明镜般的眸,那是一双历经百年人世的慧眼,仿佛能洞悉一切。
她说:“月月,人这一生最难走的两条路,一条是脚下的路,一条是心里的路。脚下的路旁人可以帮助可以提点。但是心里的路,得看你自己。”
“你这么问,其实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你回来这一年,就没忘记过他,婆婆说的对吗?”
阿婆的话响在耳边,震耳欲聋。连早就不问世事的老人都能看破一切,她却自欺欺人,以为用沉默就能掩盖心底的波涛汹涌。
时光两只眼亮晶晶的,一眨不眨,问:“嫁给阿公这么多年,你后悔过吗?”
阿婆笑笑,想了想说:“什么是夫妻?少时夫妻老来伴,生同衾,死同穴。两个人如果能做到这样的话,就对得起曾经为他或者为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所做的选择。这辈子,你阿公爱我护我,他做到了,所以我没什么好后悔的。”
少时夫妻老来伴,生同衾,死同穴。
听见这句话,时光脑中第一闪现的是叶慎独那张脸和那双深沉专注的眼。
她感觉鼻子酸酸的,用脸颊蹭了蹭老人的手,下结论道:“叶慎独说,想正式来拜访您跟阿公,你们……会欢迎他来吗?”
阿婆听了两眼放光,“真的?他要来提亲?”
时光点点头:“嗯,他是这样跟我说的。”
老人激动落泪:“让他快来。”
时光:“……阿婆,你这样显得就跟我嫁不出去似的,您孙女儿是愁嫁的人吗?”
老人擦擦眼角,看向远处,说:“我的月月不是愁嫁的人。但阿公阿婆时日无多,怕……”
时光连忙打断:“乱说,你们身体好得很,长命百岁都不止。”
阿婆坦然自若,笑笑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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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时光给叶慎独发了段寻常的,也不太寻常的话。
——我阿公阿婆说,欢迎你来家里做客。
普普通通,却代表着几千年的嫁娶礼仪。
叶慎独没给她打电话,但她看见至少有十分钟的时间,他们的微信对话框一直是“对方正在输入”。
可最后,他只发过来个“好”,“好”字后面加感叹号。
她没追问他到底想说的是什么。
那晚没有下雨,屋里也没有漏雨,但时光翻去复来没睡着,一直在想,如果他明天来,她要穿什么衣裳。
那是个寻常的日子,寻常到连周末周日都不是。
时光如往常一样起床,洗漱,穿衣,化妆,打开网站回客户信息,处理销售单,该发货发货,该同意退款申请就同意退款申请。
一阵忙活,快到吃饭时间时,她下楼去厨房帮舅妈端菜,然后一家人围着饭桌和和气气吃过早饭。
中午,时光把新进回来的布匹拿到院子里晒,看见阿公在窗前晒太阳,阿婆则在另一边逗猫。
老人今天穿了套新衣裳,从头到脚都是新的。
时光眼前一亮,还有些诧异。
没过多久,阿婆突然放开怀里的猫,站起来,走到阿公身边去。
那几步路,她走得很快,很快,一点都不蹒跚,好似返老还童。
时光脑子里闪过什么,顿时愕然,如被雷点击中,立在原地,紧张过度,声带好似被人捏住,喊都喊不出来。
因为她看见,阿婆坐在阿公旁边,将头靠在他肩上,然后……就不动了。
阿公感知到什么,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喊了两声她的乳名。
可是,人已经没有反应了。
世界一片寂静,一霎之间,时光的眼泪像水,哗哗直留,连空气都在悲鸣。
“阿……阿婆………阿…婆……婆婆……”
没人应,她的呼吸仿佛也跟着断了。
舅妈说,阿婆是修了福报,所以走得很安详。而且,她有预感自己会走,没有打扰任何人,穿上新衣裳,在最后一刻,奔到她爱了一辈子也爱了她一辈子的男人身边,在他怀里安息。
时光哭了整整大半日,从来没流过这么多眼泪。
这些时日阿婆身体情况下滑得厉害,不光是她,家里人都很警醒。
她知道人老了迟早有一天要面对死亡,晚辈也要面对他们的离去,可真到了这一刻,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听见时间嗷嗷痛哭的声音是在下午。
姑娘在楼下哭得撕心裂肺,她则在房间里哭得静默无声。
房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时光以为是舅妈,没想到,竟是叶慎独。
他穿了身简单的纯黑衣,视线定在她哭肿的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