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没过去,是他走过来的。他为她擦去泪水,沉默着将她抱在怀中,手掌托住她后脖颈,不停地安抚。
“我……我,没有阿婆了。”时光的声音在他胸膛上颤抖得经不起一点风吹。
男人抱她更紧,沙哑道:“她在的,她会换个地方一直守护着你。”
都是这么说,可时光知道,不会了。
叶慎独抱了她很久,直到她停止哭泣,他才放开她去打热水,然后耐心地用热毛巾给她捂眼睛,一遍又一遍。
等楼下帮忙的邻居和亲戚们做好晚饭,他又端来饭菜,递到她跟前。
时光摇头,表示根本吃不进去。
他用勺子舀了小口,哄道:“吃一点点。”
她目不转睛望着他,张嘴,吃了一点点。
“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她再开口,声音哑到几乎没有。
叶慎独冲窗外扬扬下巴。
她顺着视线看去,远处平地上停了架直升机,这时候,夕阳西下,小孩儿们正围着那稀奇货转圈圈。
他算是低调,豪车无数,飞机好几架,但其实只用过两次直升机。
第一次,是在川西,时光高反,遇见堵车,他从上海调直升机过去。
第二次,是天今天,她阿婆与世长辞,他再次动用直升机,只为早点来到她身旁。
“谢,谢谢。”时光愣愣道。
叶慎独直勾勾望着她,目色沉了几分:“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两个字。”
她抿嘴,眼泪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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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了这个事实,当晚,时光去堂屋磕头,听见亲戚邻居们议论:
“那个就是月月的男朋友吗?”
“听说是的,这伙子可会为人处世了。不仅人来,还用直升机运了烟酒和各类食材,好多啊,光下东西都下了一个多小时。”
“确实很懂事,人一大城市的公子哥,也不嫌脏乱,一来就跟着忙前忙后,把所有事张罗得谨谨有条,月月好福气啊。”
“挺好,她阿婆在天有灵,应该会很欣慰。”
时光听在耳里,怕阿公受不了打击,便回屋看他去了。走时,她特地拉上了叶慎独。
两人守到半夜,老人说想喝粥,让他们去端碗白粥给他。
时光没敢去,知会叶慎独去。
阿公看着她,笑了笑:“怎么,怕我殉情?”
她红着眼,没说话。
老人开导道:“放心,阿公不会,我都这把年纪了,一切早就看淡。”
时光给他带上助听器,问:“阿公还记得跟阿婆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老人沉默许久,说:“记得。那天是个冬天,很冷。寨子里有人结婚,我去做客,她也在。晚上我们一堆年轻人围着火炉烤火吹牛,后来,玩耍的人都走光了,就剩我跟你阿婆。那一晚,我们谁都没跟谁讲话,却围火堆坐了一夜,直到柴火熄灭,也没谁离开,更不觉得冷。”
“后来呢?”
“后来,她给我做了对鞋垫,藏在门口的竹林里。让人传话,叫我去拿。”
“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就上门提亲了,但家里穷,拿不出聘礼,她父母不同意。”
“于是?”
“于是我就去很远的地方做工,攒了钱,回来娶她。”
“就娶到了?”
“娶到了。苗人纯粹,他父母是想看我的态度和决心,并非要多有钱。”
是的,苗人很纯粹,看的是人心。
说到这里,叶慎独端来了粥,时光要喂,阿公不让,自己抬着碗一鼓作气吃完。
他把递碗给时光,让她去放。
知道他是想故意支开自己,时光没多问,照做。
拿着碗出门,她却没走远,靠着,仰头看天。
片刻,她听见老人说:“月月自由孤苦,不轻易相信人,性格也冷。但她是个好姑娘,一但认定谁,就是死心眼的那种。阿公没别的要求,你要对她好,无底线地好。”
时光转眸,看见男人蹲在床前,郑重地点头,没有豪言壮志,没有花言巧语,只说:“她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我会对她好,也只会对她一个人好。”
我会对她好,也只会对她一个人好。
时光抬头望月,月亮也望着她,无比澄净。
有句话说得好——落日归山海,山海藏深意,深意总迟解,将爱却晚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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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是在睡梦中走的,走得无比安详,享年九十五。
这次时光没有哭。
她知道,她守不住他。
生,老,病,死,自然而然。
阿婆不在那一刻,他就已经心死。他们相伴相惜相伴相依七十多年,他怎么可能让她一人离去。
就像《人生海海》里的上校,也差不多活了一个世纪,最后寿终正寝,他的妻子在几天后的夜里随他而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