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取好了全景阔镜的一号机马上取了王法松的脸部特写。
编导低声咒道:“我有三部拍摄机便好了,妈的!”
女助理编导对他心悦诚服,他反应真快,决定真对,阔镜太安全,她佩服他的胆识,虽然她也觉得实在需要多一部拍摄机拍两人阔镜。
王法松正直不阿的国字脸口,这时充满了人情味的一面,那是公众从未见过的一面。
王法松毫不忌讳地望着乐知音:
“我所给你看的脸貌,是世上没人看过的脸貌,而你也不需要维持你的公众形象,人不能活在公众形象中,失去了真正的自我。”
二号机摄影师机灵地把镜头稍一拉远,拍着他们两人的交流。
乐知音得到了王法松的讯号,心里很是激动:
“你屡次拒绝电视台的邀请,直至我那天冒着雨上你的办公室……”
“你是来叫我别接受访问的。”王法松的笑容是含蓄的:“你上来说对不起。”
工作人员再度诧异了起来,原来乐知音是去叫他别上自己的节目,他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乐知音强笑:
“我不想勉强你。”
“没有勉强,”王法松有种严肃而挚诚的特质:“从小一块长大的人,亦会各走各的路,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抉择不同而已。”
乐知音稍一低头:
“这跟我们刚才对过的稿不同,稿里没有这样的对话。”
抬头,她对他嫣然一笑。
法松最抗拒不了这个熟悉的笑容:
“没有要照背的稿最好了,那你便问我什么都可以。”
乐知音知道王法松是说一不二的,但她亦害怕法松忘了电视访问节目不是两人叙旧的场合,总得谈点普罗观众觉得及身的事。
“法松,让我问你,你赞成婚外情吗?”
王法松到底是大律师底子,没什么是他答不来的:
“人与人间的感情,是法律之外的事,我现在只能以个人身份回答你。我绝对不会有婚外情。”
乐知音心里砰然一声,有点失望:
“为什么?”
王法松看到她眼中的失望:
“不是为了什么原则,那是我的性格而已。我喜欢对妻子负责,对家庭负责。”
“全是责任?”知音聆听着。
“婚姻之中有爱情,也有责任。老实说,有哪个男人在婚后的某段时期,某种心境之下,不幻想婚外情?没一段婚姻,是完全满足对方的,没一段婚姻,是没有遗憾的。”
“我同意。”乐知音点着头。
“然而,人不能老在婚姻中找遗憾,而不重视美好的地方。”
对这个,乐知音没有同感。
“如果遗憾实在比美好多呢?”
法松说:
“美好是需要夫妇俩一同去创造的,而遗憾是只需要一方面去挖出来的。人生,谁没有遗憾?要是婚后还把婚前的个人遗憾上了婚姻的账,一味沉浸在追寻遗憾中,那便对配偶很不公平。”
“婚姻有公平的吗?”知音内心波涛起伏。
“有公平,我是指婚姻中的公平,其实是互相爱护,总不能只要求配偶爱护你,而你却只挑遗憾为借口,要对方像还债似的,把别人欠你的债还给你。”法松说。
“说得好。”知音望着他:“假如,假如,我不是说你或者我。假如,好,就当是我已结了婚,而我忘不了我以前的遗憾,没法对他公平,那么,我应该离开他吗?”
法松捺着内心的怜惜,设法静心思考:“假如,正如你说的假如。假如他不觉得不公平,假如他立定心肠爱你,那你便没有离开他的必要。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我只能说没有这个必要。”
乐知音道:
“人常常会做不必要的事。”
“我明白。人常常是自己心魔的囚犯。”法松语重心长的说:“可知道,你自己不能原谅自己的事,你的丈夫却可以原谅你。如果你不领情,便等于把他逼到不能原谅你的地步。”
“嗯,这话有点高深,可不可以说得容易明白点?”乐知音在搜索困扰了她很久的答案。
法松说:
“换而言之,你不能接受丈夫无条件的爱和宽恕,你还期望他能怎样?那有如个犯了罪而没人起诉的人,自己却畏罪潜逃,那么没有起诉、也从不打算起诉她的人,亦没法帮助她。”
“不逃便有办法帮助她了?”知音问。
“当然,人都逃跑了,不见了,从何帮助起?有心无力。”
“你不喜欢逃跑的人?”知音问。
“不是我不喜欢,而是不想她逃跑,不想失去她的人难过。”法松说不出违反他性情的话,虽然他隐约感到知音想听到的并非这些。
“但是,畏罪潜逃的人,有时是因为自知爱他的人帮不了她,她需要的不是他的帮助,而是另一个人的帮助,另一个人的爱护和理解。”知音道出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