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机小娘子(61)

见时候不早,她连催了哥哥三四次去歇息,看着荆燕闭眼睡下,声息渐稳,荆鸿才放下心离开,去往天骁军所住的官驿。

然而躺下的荆燕并没有睡着。

也不知道卜大夫给她敷的药是什么磨成的,在伤口上又疼又痒,她闭上眼都能感觉到,那股难熬的疼痛从脊梁直传到她四肢全身,恨不得想立刻抖掉那层敷料。

今晚是个不眠夜。

她从趴着的姿势,微微抬起身,刚想换个动作,另一侧的窗边就传来轻轻的一声:

“别动。”

这里可是二楼,这家伙不要命了。

她诧异地看向外,果然是杜行。

他还穿着白日里的一身衣装,还是她给他找来的哥哥的粗麻布衣,青灰夹着一缕缕草黄,又旧又皱,容貌再出众,穿着这样的衣装,淹没在半人高的野草丛里,没有人会注意到,正如从前她认识的杜行一样。

可是,这一夜,他看着很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白日里赶路的满脸风尘洗去了,也许是因为他把平日里随意扎的发冠束工整了,她意外从杜行的身上,看出了一股从未见过的意气,风发的意气。

简直像把她见过的那个杜行,从里到外掏空了,重新换了个芯。

月光出现的正好,抛洒在他的发束上,映了圈浅浅的余辉。

这光,让她觉得他的那双黑眸,前所未有的亮。

杜行翻身从窗外进来,敲敲她肩头,眼睛却仍然在盯着她:“再动,你身上的药就要掉下来了。”

“哦。”

她答应着,避开了杜行有些异样的目光,他的视线,从在窗边开始,就没有离开过自己,“谢谢。”

她想,这种夜翻院墙、月下定情的才子佳人戏码,放在她和这人身上,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于是,荆燕开口打破了眼前的难堪寂静,“你怎么半夜三更来了,还是翻窗……”

话说一半,她就闻到空气里一点细微的酒味,换了个角度,才看到杜行脸上被树影遮住的地方,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你喝酒了?”

她十分讶异,第一个想法是,这家伙身无分文,这里的酒水又贵成那样,他哪来的钱喝成这副模样?

杜行冲她直愣愣地点点头,动作幅度很大,像是个被迫跟母亲承认错误的小孩子。

荆燕乐了,醉酒放在这人身上,还有返老还童的效果。

她决定逗逗这个醉鬼,“半夜来找我干嘛?”

杜行也直言不讳,“没地方去。”

“我这里是医馆,又不是你家,”荆燕朝他撇嘴,“少装可怜,你以前可是在外面打仗的,哪会这么娇气?幕天席地不照样过日子。”

“我也没家。”

他依旧愣愣地回答,可是声音里却透露出了一分沙哑。

荆燕突然想到,杜行对自己的过去向来讳莫如深,只有一次他在她面前卸下过心防,提及了一句自己在息龙山中受伤的原因,不过她仍然听得满头雾水。有今天这么好的时机,她实在按耐不住好奇了。

“一个人不可能没有家,”她试探性问道,“你总归有父母,有亲人,有朋——”

“我没有家。”

杜行好像生气了,好不容易难得见他扬一次眉头,又迅速耷拉下来,变成她平时常见到他无比颓丧的“八”字眉样子。

他双唇紧闭,过了好一会,才轻启,慢慢讲道,“我爹很早就死了,打从记事起我就没见过他,是我娘一手养大了我,可是八岁的时候,她病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

“从那之后,我就没有家了。”

荆燕没有打断他,趴在一边安静听着,窗外的秋蝉不再鸣噪,只有屋内一星半点的烛火噼啪响动。

”我是有族人,可是我从不觉得他们是家人。一整座宅子,他们就让我和我娘住在里面最小最破的一间,没有饱饭吃,没有体面衣裳穿,每日都要去正房请安挨别人指着鼻子不堪入耳地骂……”

她看到他喉间一滚,那个词他没有说出来,她也猜到了。

杜行大约是生自有些家世的人家里,而他说的被自小被亲戚族人排挤,应该是因为出身不大光彩。

“我娘死后,我的日子就更难挨。他们拐弯抹角地说,我娘一定留了钱财给我,说我被她教得撒谎成性,会使心眼,掖着自家的钱,装成我爹的血脉在这里骗吃骗喝,甚至要把我从家中赶出去。

“我与母亲留下的小厮知文,一同找他们理论,最后我和他被关在地窖里思过,一开始他们还会做做样子,送来馊饭剩菜,后来索性就偷懒,再也不来。

“整整十天十夜,知文把他的口粮都省给我,到最后我们也水米不剩,只能舔墙上渗出来的水滴,吃角落里爬的地龙【1】,好在那时不是冬天,否则我们连头七天都熬不过。后来地窖上面的柴房意外走了水,才有人想起来,那两个被罚的孩子被关在这里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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