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机小娘子(5)

她虽这会大病刚愈,看起来瘦削伶仃,却生生立得似风中劲竹般,轻易不倒。

只听她朗声道:

“若是有人从中做梗,浑水摸鱼,借此侵吞本属于我家的粮食,我也绝不会哑口认下。”

声音也似薄脆的竹叶尖,化作快刀,带着凉意轻划过在场所有人的后颈。

“这话什么意思?”

本来平静的人群再次被点燃,荆燕却视若无睹,“究竟是哪家谎报,不如扪心自问,先理清头绪,再作下文。”

众人面面相觑,都狐疑地打量了一圈。

叔父话说得荒谬,但其中有一句是切中要害了:粮食上不会刻主人名字。放在谷仓里的粮究竟是谁的,光靠自己一张嘴说得清吗?三石是不多,但涉及到的人多,人人都不想让出一分利,这事就变得十分棘手。

“谁扯谎了,与我有什么干系?”有人态度强横,“叫荆二跛子出来!先把我家的还与我再说!”

“就是,寻个借口把我们先打发了?没那么容易!”

乱哄哄的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句:“我们去找郑总旗评理!”

荆燕心中异动,怕是此事症结在此。本是邻里小事,闹去了断事司,最后多半都是双方元气大伤,各打二十大板的结果,虽事了,但于谁都有损。

她拢了拢衣领,正要开口以理相劝,却听到一道惫懒油滑的男声,声中隐有冷笑,像是戏台下等着一出好戏上演的看客。

“都吵嚷什么!没见本旗已至吗?”

一句话斥得所有人低头闭了嘴,噤若寒蝉。

只见短褐穿结的农人中,格格不入地闪出了一片鸦青绣云的缎袍衣角,荆燕眉头一挑,安平所本就是卫所中最偏远清苦的,军户们节衣缩食犹难果腹,仅一个总旗,竟能穿得这般豪横?

一双黑色皂靴停在了她面前。

“荆二娘子,久违啊。”

日上三竿,暑气渐起,荆燕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原身的记忆影响着她,那只冰凉黏腻的男人的手伴着声音,又像是抚在了她的后颈上。

第2章

农历四月的天气还是初夏,今日却格外的热,暑气蒸腾,沉云蔽日,愈发将整个天地闷成了一间密实的蒸笼,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来人是个精瘦的壮年男子,看面相大约有而立之年,却早早生了一脸的乱褶子,远看沟壑丛生,再加上面中醒目的鹰钩鼻,和嘴边挂着似有若无的一丝阴笑,只一眼,就能让人生了敬而远之的惧意。

荆燕稳住心绪,尽量撇开原身的记忆,镇定自若跟随旁的妇人一起,低下身向来人福了福道:

“见过总旗。”

郑懋这个人,荆燕是决计不愿碰上的。

安平所中的军户们谁不知道,要想在这里过活,那笑面王八郑懋,是个绝不能得罪的角色。

这人贫农佃户出身,年纪轻轻就吃尽了底层的苦,便对功名利禄、美色富贵存了万分贪念,一朝有了军功官身,立刻卖弄起手中权力,巧借种种名目向底下的军户大肆索贿敛财,咬住了就定不松口,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偏他平日里对谁都挂着一脸笑,而那三分笑里又藏了七分阴冷,对上一眼,后脊的凉麻便能直窜上颈项,难怪这安平所中在他手里吃过苦头的人,背地里都骂他“笑面王八”。

这姓郑的笑面王八虽干尽了搜膏刮脂的坏事,但他收了钱也必会办成事,底下故而在城中仍是极有声望的一号人物。

此番狭路相逢,避无可避,荆燕决定先谨慎行事。

与上位者绝不能硬碰硬,更何况,对这个人,她还有一个死穴必须要避开——

郑懋垂涎原身已久。

原身的容貌不俗,刚来安平所时就被郑懋惦记上了,白日里屡次三番借着由头避开她父兄,暗中骚扰调戏。原身本就性格怯懦,为了家人能在此安定生活下来,不敢得罪,只能忍气吞声,羞愤得几欲投河寻死。

这次逮到她家的错处,恰好她父兄又不在,这人多半会寻着机会逼她就范。

“此番在荆家门口喧哗,所谓何事啊?”郑懋挥手让手下的小兵在外候着,自己踱步入内,打量了一圈,眼神却是时不时往荆燕身上瞟。

那视线与她隔了些距离,仍像是阴冷的蛇身,寻着她衣衫的缝隙往里头拼命钻,隔着衣服也像要扒干净一样。

荆燕身上起了一层疙瘩,忍着心中不适,强笑道,“不过芝麻绿豆大的一点邻里纠纷,合计商量好便是了,何以劳动总旗来此?”

心里却道,话音未落,人已先至,摆明了来找她们家麻烦,还装着索问事由,实在可笑。

“荆子玮昨夜盗走十余户人家口粮,如今不肯归还,还诬陷我们反讹他一斛,请总旗给范大,也给我们所有人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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