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月色铺洒的林地里,沉重的脚步声飞快跑过,间或夹杂着青年的咳嗽。白婴在向恒的背上颠得头昏脑涨,等到迷药的劲头消下去一些,她哑着嗓子说:“这位少侠,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京都里的太学?”
“没有,不去,不想读。”
白婴:“……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何况那地方,我这种与将军府沾亲带故的人都进不去,遑论是你。”
向恒不大明白她要阐述什么,又要节省体力背她,干脆不搭话。
白婴自言自语道:“太学里,只收两类人,一是官家子弟,二是世家推举的人才。内中所授,远非普通私学可比。话说,你跑慢点行不行,我五脏六腑都快抖出来了!”
“不能慢!”
“成吧,那你跑你的,我说我的。那太学里,设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课,包括治国之策、兵法韬略、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寻踪探迹等。别的我就不啰唆了,单讲这追踪术,没用半年,楚尧就被授课的老师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赶出了学堂。理由是这一门课老师比不过学生,深深伤害了老师的颜面。”
向恒默了默,终是停下了。
白婴见此话奏效,挣扎着从他的背上跳下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一棵树边,扶着树干道:“不跑了?”
向恒跟着扶住树干:“你,故意的。”
“傻小子。”她弹了下向恒的脑门,“你将将跑的时候,我便观察了一下这方的地形。此处林子里,设有迷阵,估摸着咱俩转到天亮,都走不出去。”
“楚尧,摆的?”
“那倒不是。他说过,这里以前是阴阳家分支的地盘,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而已。可惜我不精此道。再者,三州地界里,他手眼通天,就算出了这片林子,我们也走不远。”
向恒沉默不语,捂嘴咳了好几声,连带着指缝中都溢出鲜红。白婴料他受伤不轻,环顾右前方有一山洞,不由分说地扶上他,意图进去暂避。
向恒好不容易能与白婴离得近,自是摆出一副虚弱不已的模样,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两个伤患踉踉跄跄地进了洞适应了一阵儿黑暗的环境,方摸索着找了个角落坐下。她询问了向恒的伤势,听他说没有大碍,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勉强落回肚里。
半晌。
白婴叹气:“你说你好端端的,回来做什么,现在倒好,等你姐夫找到这儿,咱俩双尸两命。”
“白婴。”向恒怒道,“事到,如今,你还,对他……”
他顿了顿,蓦地一拳砸在墙上:“我一早,说过,你不该,入局!”
“晚了。我也没想到,八年时间,物是人非,堂堂定远大将军,疯成了这样。”
说到这儿,白婴的眼底覆了层温热,她止不住地吸鼻子,听向恒道:“告诉他,你的,身份。”
“现在不行。”
“为何?”
“我也不是没想过以此自保,只是……”白婴整理了一下思绪,“今晚鹿鸣苑里,大多数是我当年用命换回来的人彼时金州和博州的兵马回防,叶云深急撤出遂城,仓促之下,抓走一百一十九人。”
“我知道。”
“他的目的是换银子和粮食,因而所掳之人,多为家世出众者,只有少许平民百姓,阴错阳差地被抓去。以我早些年对楚尧的了解,若他单是后悔当年的抉择,不至于杀了这些人泄愤。况且,他今夜所言,非是后悔……”
白婴陷入了深思。
向恒见她许久不吱声,咬牙切齿道:“你都说,他疯了,岂能,以常理,剖析!”
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
白婴噎了一噎:“我只是在想,退一万步说,他当真对昔年事耿耿于怀,也不该迁怒满城百姓。楚家军中有四位副将,亦无人质疑他清空遂城兵力的决定,包括赵述在内。这一点,十分启人疑窦。”
“那与你,身份,有何,关联?”
白婴抿了抿唇:“因为,我活不久。”
向恒一僵。
她懒懒地靠在石壁上,说:“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其中不乏我的缘由。若我死一次,他能以满城人殉葬,我死第二次,还不知他会疯成什么样。届时,穷途末路,楚尧该怎么办……”
“白婴!”向恒恨不得打她一顿,“你就,那么,为他,着想!半点,不顾,你自己?”
“也不全是。这场仗,打了太久,死了太多人。要平定西北之乱,叶云深这首恶必须死。古往今来,两国征战,败方国君岂能苟活?莫说叶云深,姜宸,就是单单背了女君之名的我,在战事结束后,都得把头送到梁国天子的手里。叶云深扶我上位,不只是想找个替罪羊,而是我与他性命相连,是他保命的一张底牌。他算得如此精妙,我哪能甘心如他的意。”